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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韞:「頭髮很黃,瘦瘦小小。」
甚至可能比皇帝形容的還要慘些。
若一個人對另外那個產生興趣,那麼他的所有便都會在記憶中美化。
太子並不關注遂鈺的飲食,遂鈺作為太子伴讀,充其量也只是能夠吃飽而已。
自小他便不喜歡照鏡,瘦得可見骨骼輪廓,狀作骷髏,誰見了都得感嘆一聲可憐。
所以在遇見蕭韞前,遂鈺並不知容貌竟也能成為登天的利器。
遂鈺公子養成如今的模樣,蕭韞「功勞」最大。
男人眼眸深邃,拇指扣著遂鈺的脈搏。昏暗中,半邊臉被燭火晃動的光籠罩,另外那半隱藏在遂鈺掌中。
高高在上的皇帝,遠如雲霄的星辰。
好像忽然瞬間唾手可得了。
掌中接觸的肌膚冰涼,蕭韞應該在這裡等了許久,不,也許不是等待自己,遂鈺想。
遂鈺:「你——」
蕭韞:「你——」
他們同時開口,又同時停止,遂鈺想抽走右手,卻不知為何渾身無力,連再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「瘦瘦小小,像只猴子。」蕭韞開口。
遂鈺:「……」
不會描述,聰明的人應當選擇閉嘴。
果真在皇帝這張嘴中,聽不到什麼好話。
「還記得朕每年都會問你的問題嗎。」蕭韞又說。
遂鈺點點頭,答:「大都有沒有什麼值得一去再去的地方。」
皇帝從不問廢話,可唯獨這個問題,遂鈺每年都得交給蕭韞答案。
從最初的百思不得其解,以為皇帝憋著什麼壞水,至後來的脫口而出不假思索,什麼吃的喝的都可以交差。
「你猜,真正的謎底是什麼。」
蕭韞說。
遂鈺察覺到蕭韞情緒的變化,一時迷惑地偏頭,企圖從他分毫未變的表情中得到什麼線索。
皇帝不是這樣情感外露的人,或者他受到了什麼刺激?
遂鈺:「謎底很重要嗎。」
「重要。」蕭韞答。
「那麼謎底是什麼。」
遂鈺並不在乎蕭韞的答案,他和蕭韞之間已經有過太多的不可說,不可問,保持緘默的衝突。
根據他的判斷,蕭韞大抵只是想有個能夠同他搭話的人。
恰巧,現在他選擇的這個應答者是南榮遂鈺。
「對了,我想有件事你聽了會很高興。」遂鈺平靜道。
「我同兄長說,我可能此生都不會與任何人組建親密關係,不娶妻,不納妾,一個人過完餘生。」
愛對於本就人格不健全的人來說,是不可承受的負擔。
遂鈺並未覺得自己能夠給予他人幸福,亦無法再度接受什麼好意。
因為愛的本身,對他來說太痛了。
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痛徹心扉。
蕭韞對他的影響,大過感情本身。
指腹貼著蕭韞的眼皮,似乎感受到了某種特別的濕潤,遂鈺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觸感。
蕭韞一眨不眨地,專注的凝望著眼前的年輕公子。而這份目光傳達給遂鈺的信息,竟好像帶著山崩地裂,亦無法消亡的堅定。
從前便不懂蕭韞,現在更難以捉摸。
遂鈺疲憊道:「這樣你就不必擔心,自己曾經的所有物為他人所擁有,或者……也避免有人再度受傷。」
誰同南榮遂鈺走得近,誰便更容易遭罪。
「像你這樣的榮華富貴,偌大權柄,本可以找到更一心一意對你的人。」
「蕭韞,別哭。」
「這不像你。」遂鈺低聲。
蕭韞身體微僵,握著遂鈺的手也不再強硬,而此刻,遂鈺也沒再掙脫。
反而緊緊捂住蕭韞哪隻眼睛,安慰道:「如果這樣能夠讓我們有個體面的結束,我不會告訴所有人,也會忘了今晚的一切。」
你仍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,雙腳不沾塵埃,舉手投足皆有人無限奉承。
「或者試圖努力遺忘住在皇宮的十幾年。」
仇恨並不能驅動著他活下去,希望才是。
他想要融入鹿廣郡,只是現在還有些不適應而已。
不過這都不算困難,天大地大,南榮遂鈺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安居之所。
「蕭韞,是你贏了。」
遂鈺擁抱蕭韞,初次在他面前,不那麼緊繃地察言觀色,顫抖著手輕輕拍了拍蕭韞的脊背。
他身體的每道傷疤,都會銘記皇宮中經歷的一切,而蕭韞或許也會記得胸前那道傷痕,曾是太子冊立那日,他疊加在他陳傷中的新血。
「趁手的御前行走少有,不幫朕培養幾位再走嗎。」蕭韞語調平和,玩笑道。
遂鈺拉長聲音:「嗯——算了吧,上次幫你選妃已經夠嗆了,再找個新人放在你身邊。」
我做不到。
遂鈺在心中說。
「新人就由陛下自己挑選吧。」遂鈺用盡全力說。
蕭韞鬆開遂鈺,指著遠處石桌之上半人多高的楠木箱,「這些都是陶五陳收拾出來的東西,路上大抵用的到。」
「都是給我的?」遂鈺好奇:「裝了什麼。」
蕭韞沒答他,抬手將腦後搖搖欲墜的髮簪取下,幫遂鈺挽了個漂亮的髮髻,將他發尾的鈴鐺留給自己,小小一顆。
「去吧。」潮景帝雙手放在遂鈺肩頭,調轉他的身體,並推了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