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頁
太醫面色鐵青,眼皮氣得直跳,抖了抖寬大的袖袍,身邊的小醫童立即幫他束起袖口,方便施針救治。
「怎麼能,打成這樣怎麼行!公子舊傷還未恢復,近日也不怎么喝藥,下官只能簡單止血,具體還得院首大人施針治療。」
南榮栩抬手介紹陳繼:「這是我軍中的軍醫,太醫可先將遂鈺從前用過什麼藥,體質如何先行告知。」
此話餘音未落,太醫神情警惕,南榮栩當即道:「南榮府不會追究前事,太醫此時不說,院首與我府上的軍醫聯合用藥時也會詳細說明,何必消耗時間,平添遂鈺痛苦。」
此話不假,卻隱約含著威脅。
這是南榮府的家事,南榮遂鈺被兄長用刑,按理說誰也管不著自家人關起門打自家人。
南榮栩這話倒像是埋怨太醫院,或者說,對宮裡那位略有不滿。
太醫只管治病救人,平時多做少聽方可保命,於是鬆口道:「公子底子弱,療傷時得事先準備好的麻沸散,還請世子將此服藥煮開餵與公子喝下,待會院首大人施針,公子也可輕鬆些。」
軍中所用藥物藥性濃烈,以遂鈺的體質,斷無法接受如此強的藥效,太醫將遂鈺平時服用的培元固本的藥物一一寫在紙上,南榮栩看過後,方才招人將藥取來。
院首抵達之時,遂鈺傷口已處理完畢,四下暮色微合,家丁將懸掛在廊下的燈一一點燃。
身材高大,穿著黑色斗篷的男人趁夜進府,兜帽將他的面容完全遮蓋。太醫院德高望重的院首跟在男人身側,行至內院,男人停下腳步,沉聲:「院首先進去吧。」
「是。」
蕭韞負手站在院中目送院首進屋,幾息間,他聽到房內傳來忍耐且痛苦的低吟。
很快,南榮栩從房內緩緩踱步而出,掀起暖簾的瞬間,燈火幽微,晚風凜冽,蕭韞竟從南榮栩的容貌中,瞧見幾分極其類似於遂鈺輪廓的瀲灩。
那是一種很難得的昳麗,明明如女子般柔軟的容顏,卻獨獨出現在男人身上。
南榮栩堪得兩分形似,而遂鈺卻獨占十分。
蕭韞早年於南榮軍中,跟隨南榮王進出入王府,光是他見過的南榮氏族人,沒有一百也有五十,皆容貌異於常人,為同齡翹楚。
南榮幼子,亦冠絕宗族。
南榮栩冷道:「陛下微服私訪,臣有失遠迎。」
「朕將院首送至府上,世子不請朕喝杯熱茶嗎。」蕭韞道。
南榮栩:「今夜家中慌亂,並未準備茶點,若陛下不介意,隨臣移步至前廳,鹿廣郡特製的馬奶酒也十分美味。」
「聽父王曾說,當年的陛下也十分喜歡以馬奶酒驅寒,更深露重,陛下還是早些回宮比較好。」
蕭韞忽地嗤笑道:「官員入朝為官,京中府邸皆為御賜,日後告老還鄉,官宅便得收回。」
「遂鈺房中第二個柜子里,有個鑲嵌著血玉的盒子,裡頭是一張地契。」
「朕出錢將此處買下來,贈於遂鈺公子居住,便不再是朝廷官宅,乃私人府邸。」
「即便遂鈺不再為臣,大都,他也是住得下的。」
蕭韞邊說邊欣賞南榮栩的神色,企圖從他那張君子淡如水的臉上,看出幾分無法抑制怒意而逐漸顯露的裂痕。
地契已經算是遂鈺身邊極為隱私的秘密,他如今將這些講出來,南榮栩的表情竟越來越柔和,拂袖淡然道:「遂鈺為陛下擋下燕羽衣一招,自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。想來這些年御前行走差事辛苦,臣該謝陛下照拂才是。」
「改日回了鹿廣郡,臣定教導遂鈺不忘陛下恩德。」
話罷,房內突然傳來一聲極其尖銳的怒吼。
「滾!」
「都給我滾!」
南榮栩驟然回身,才抬腳跨進門檻,方才離他還有幾米遠的蕭韞,卻迅速擦著他的肩膀掠過,隨風揚起的灰塵明晃晃地迷了南榮栩的眼。
蕭韞大跨步衝進臥房,看到趴在床上的遂鈺,陡然愣住了。
遂鈺雙手緊緊掐著床緣,五指泛白,駭人的血漬像是自地獄爬至人間的鬼魂,絲絲縷縷地貼在他鬢邊,唇角,裸露著的,皮肉外翻的傷口。
「蕭……」
蕭韞?
遂鈺紅著眼眶,麻沸散的作用正在逐漸消散,無法抑制的痛感侵襲著他的大腦,他緊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。
同時抓起太醫施針消毒用的火燭朝著蕭韞砸去。
「給我滾!」
「蕭韞,你這個王八蛋!」
「給我滾!!!」
太醫院眾太醫乃至於藥童,皆低眉順眼地裝聾作啞,每當小公子受傷,無論如何都要這麼鬧上一通,砸個什麼東西出氣。
然而鹿廣郡的人卻沒見過,都只是府中幹活的家丁,並非軍中之人,一時害怕,呼啦啦跪倒一片,生怕皇帝被惹怒而受牽連。
朝著皇帝吼叫,向皇帝砸東西,件件欺君抄家誅九族。
南榮栩也終於在遂鈺罵蕭韞王八蛋時,陡然意識到此次回京,決意帶遂鈺回鹿廣郡的事情,恐怕早已無法控制。
這份無法控制,來源於遂鈺,更有關天子。
蕭韞繞過燭台,來到遂鈺面前,大手撫過遂鈺巴掌大的面頰,低聲說:「朕來看看你。」
第47章
傷痕令遂鈺無法平躺著休息,他趴在床邊死死盯著蕭韞,蕭韞的手拂過他的額頭,鬢角,眉心以及鼻樑,掌心遮蔽著他的視線,他睜著眼,光影閃爍,難以聚攏的意識,令他逐漸分不清白天黑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