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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刑定在正午,遂鈺專門搭了個棚子坐著監刑,他單手撐著下巴面對一眾下屬笑眯眯道:「都說正午陰氣最重,今日我們便來看看誰會現原形。」
整頓自然可以等到回鹿廣郡,在自己的地盤想做什麼便做什麼,但失去了殺雞給猴看的效果,這般做派固然少不了被人背後指指點點,遂鈺也做好了心傷過度性情大變得了失心瘋之類說辭的準備。
粘稠的血液順著捆綁身體的麻繩緩緩流淌,灰黑色的塵埃包裹濕潤,很快融入乾燥的土地。
軍中行刑的士兵手上都有真功夫,皮開肉綻也要不了性命,只是血腥氣太重,惹來不少蚊蠅與烏鴉於校場附近環繞。
「給他們灌點參湯,別真死了。」
遂鈺聲音輕盈,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,語氣無辜道:「這可是西涼人,要是死在大都,不知日後會被誰參一本,說我們虐待奸細,面對西洲人應當以禮相待。」
距離遂鈺最近的師爺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,與同僚面面相覷,從對方面色中看出了幾分今時不同往日的感慨。
他們跟著王爺做事,這次初來大都,因著與鮮國不日開戰,故而被留在大都做四公子臂膀,但好像四公子不怎麼需要「臂膀」,似乎更擅長砍斷別人的臂膀。
遂鈺今日穿得一身雪白,襯得整個人都亮堂起來,顏色映在臉上既明朗又清爽,他平日不喜穿這種款式,不耐髒還十分顯眼。
行刑的滿頭大汗,站在太陽地底下喘著氣,遂鈺抬抬下巴,身邊親衛上前帶將人帶至陰涼處,舀了碗解渴的豆湯塞進行刑人懷裡。
遂鈺扶著桌起身,回頭掃視一遍校場,示意帶來豆湯的廚子分發湯水。瓷碗叮噹響,場內氣氛終於因豆湯消熱而變得略鬆快幾分。
「大傢伙這幾日訓練也累了,王府廚司做的糕點待會就到。」遂鈺揚聲。
「謝世子!」
「正好餓了。」
「謝謝世子爺!」有人叫道。
葛桐走過來將遂鈺的那份盛好放在桌上,低聲道:「公子,斥候隊的消息。」
遂鈺點點頭仰頭飲盡豆湯,乾涸的喉管終於得到濕潤後,徑直走到刑架前抽出裝滿倒刺的短鞭,回身三步並兩步,抬臂,揚手,發力一氣呵成。
啪!!!
校場廣闊,鞭聲久久迴蕩。
眾軍將:「……」
才緩了口氣的師爺們心又瞬間提到嗓子眼。
血花隨著短鞭的倒刺揚起,風吹不止,絲絲縷縷如線般穿入遂鈺袖管,西洲人爆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,奈何還未再發半聲,便被緊跟著的幾鞭打回肚裡。
遂鈺甩了甩虎口的血漬,忽然聽到一陣淅淅瀝瀝的聲音,頗為詫異地抬頭挑眉。
未受刑的兩名西洲人褲襠濕透,竟然嚇尿了。
「收拾一下。」遂鈺用事先準備好的濕帕子擦手,輕描淡寫道。
話音剛落,遠處傳來掌聲。
蕭鶴辭邊走邊鼓掌感嘆道:「既如此為何不直接殺了他們。」
「殺了豈不痛快?」
遂鈺勾唇:「殺了我不痛快。」
那年蕭鶴辭從水中救出遂鈺,遂鈺一雙眼睛蒙著單純懵懂,收緊過度像是抓著救命稻草般,緊緊攥著蕭鶴辭的衣襟,蕭鶴辭輕而易舉就能將他抱起來,小小一個,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將他的脖頸輕易擰斷。
這樣的人不該手握權力,應該關在什麼地方只給他留一扇窗。
不,一扇窗留著都是危險。
未諳世事,他將你當作天神,踏足塵囂,歸來猶如從地府身纏獄火褫奪性命的閻羅。
南榮遂鈺是個不能被放出去的人。
蕭鶴辭也曾想過將遂鈺留在身邊做個書童,或許南榮王日後會感激他的搭救之恩。但偏偏是玄極殿裡的那個人看上了南榮遂鈺,就算費盡心血,握在手裡緊緊攥著的仍然留不住。
蕭鶴辭起初以為遂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,但後來南榮遂鈺在蕭韞身邊亦步亦趨,逐漸學著蕭韞的手段,踩著所有人的肩膀向上,將軍府叛亂之時,他帶著玉璽回來,蕭鶴辭才終於意識到,原來當年固然強迫,卻也說不好皇帝早便與其相識。
蕭韞不想出手,只是要找個由頭,他蕭鶴辭便是那個名義上的「理由」。
「你從前並非如此。」蕭鶴辭事宜身邊跟著的人都散去,遂鈺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,蕭鶴辭用帕子替他擦拭側臉的血漬撲了個空。
遂鈺好奇道:「太子殿下身居高位竟然還想從前,從前是什麼時候。」
「你和父皇的事又是什麼時候。」
「早朝父皇為你駁斥內閣,免了御史台七八位御史,拿著幾年前的旨意說你人死了,沒想到……」
蕭鶴辭冷哼,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,伏在遂鈺耳邊,呼吸囂張地灑在耳廓:「老東西冷酷多少年,竟然還有幾分感情。」
「是嗎,看來太子殿下對自己的父皇並沒有臣想像中的熟悉。」
「蕭鶴辭,秀州宗祠之事你有參與嗎。」
遂鈺淡道。
蕭鶴辭:「哦,話從何來。」
「沒什麼。」遂鈺搖頭,惡劣地將手背的血全部抹在蕭鶴辭胸口,就好像是他當場被中了一箭似的。
「校場風沙大,恐迷了太子殿下的眼,若沒有別的事還請太子殿下回去吧,軍中機密若泄露半分,臣可是要一股腦全部都栽贓給太子殿下,跑去玄極殿訴苦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