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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域女子道:「我是西涼人,這種紅寶石只有西涼盛產。不知怎麼的,從去年下半年開始,西涼與洲楚之間的商道屢遭劫匪,像我們這種在家鄉進貨,大宸售賣的商戶,為了貨物安全送達,只能繞更遠的官道。」
「原本每年能夠往返兩國兩三次,如今便只能一年一回,麻煩得很。」
「唉,不過又能有什麼辦法呢。」女子無奈道:「最近大宸與西洲的關係似乎也很緊張,不知道我們這種異鄉人還能再這討多久的生活。」
遂鈺沉吟片刻,拿起盛放在錦盒,擺在最高的貨架的木簪,問:「這枚看起來平平無奇,為何單獨擺在盒子裡。」
蕭韞道:「沉香屑。」
「客官好眼力!」女子意外道。
世上雖有沉香木,然沉香屑卻並非與沉香木同種。
沉香屑乃西洲特產,生長在極度嚴寒的峽谷,隱藏在石縫中的草植,葉片與枝幹均可入藥,雖不是什麼稀奇的植物,卻因極難採摘,導致價格與日俱增。
傳說,沉香屑前身是菩薩撒向人間的雨露,雨露落入大地,融入峭壁生根發芽。
「宗教與朝廷密不可分,說不準是西洲朝廷與當地佛教聯合起來,哄騙教徒新生敬仰,帶動當地商會發展的手段。」
遂鈺利落道:「院子裡折下的梅花,現在還放在車中。梅花品質高潔,凜霜花而立,難不成沒有沉香屑珍貴?」
即便知道遂鈺有頂嘴的毛病,不意外他會拆台。但值此佳節,未免過於煞風景
蕭韞正欲帶遂鈺離開,遂鈺卻突然拿起沉香屑,放在蕭韞眼前晃了晃,問道:「想要嗎?」
「掌柜,價錢怎麼算。」
異域女子比了個一。
一兩。
在遂鈺的心理價位之內。
於是,南榮四公子終於在元宵之夜,花出了第一筆銀子。
這是他自己的俸祿,年前領的。
迅雷不及掩耳地付錢走人,遂鈺將掌柜包好的盒子往蕭韞懷中一塞,大方道:「小爺賞你的。」
潮景帝收禮物,從來都是等著別人雙手奉上。送禮講究頗多,尤其是進獻給皇帝的貢品。
貢品單子便得謄寫兩份,一份送往內閣,由內閣審核登記造冊。禁軍那邊也得知會,送到皇帝眼前前,得拿著單子與內閣同時核對,並從裡到外檢查貢品是否有異,避免威脅皇帝的安全。
貢品通過層層關卡送進宮,皇帝未必真的會親自觀賞。
這個時候,御前行走便會帶著人挑選貢品,首領內監將宮中需要的物件留下,其餘的統統入庫。
年節大興賞賜,皇帝便直接在這些珍寶中挑選。
遂鈺眼底過的好東西也不少,沉香屑在他這,也根本不是什麼送的出手的物件,單純覺得蕭韞話多,想儘快堵住他的嘴,儘早脫身而已。
誰知蕭韞竟拉住他,問他為何送他髮簪。
事與願違,事與願違啊!遂鈺感嘆。
皇帝頭一回收到遂鈺的禮物,倒像是得到了什麼珍寶,愣頭青般追問遂鈺,「你可知髮簪代表什麼。」
代表什麼?能代表什麼!
遂鈺甩開蕭韞的手,腳底的速度加快,同時應付道:「嗯嗯,送你的,別問那麼多,如果不喜歡就還給我。」
蕭韞用盒子碰了碰遂鈺,說:「送人沒有還回去的道理。」
行至僻靜之處,光禿禿的柳樹並排種在岸邊,像脫髮的光頭。水面微波蕩漾,不遠處與水面銜接的坡面台階旁,幾對男女正擺弄著花燈,速度快的,已經將點燃的花燈推入水中。
「花燈會飄向哪裡啊。」
「飄向九霄之外,神仙看到花燈,一定會實現我們的願望。」
岸邊男女說話聲音不高,卻在難得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。
「巡防營還負責打撈河內垃圾,明天,他們這些花燈就會變成垃圾。」遂鈺無情道。
沉香屑是西洲的出生的謊言,元宵燃放荷花燈,何嘗不是大宸的謊言。
他張了張嘴,忽地想到蕭韞方才那句「送人沒有還回去的道理」。
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講,南榮遂鈺應該也算是被送出去的禮物。
他出生沒多久,便在皇帝的要挾下,被迫送進皇宮。
苟延殘喘強撐著一口氣至長大,又被蕭鶴辭迷暈,鋪蓋卷卷著抬進玄極殿。
他掙扎過,絕望過,被皇帝捆在床頭動彈不得,四肢以極其屈辱的大字型,身無寸縷地調教過。
不知蕭韞是否還記得,遂鈺謀划過自殺,但每次都在最後達成時止步。
他不敢死,怕牽連鹿廣郡。
他不想死,被蕭鶴辭這麼送進玄極殿,若不報此仇,無顏死後骨灰灑進星也河,與那數萬忠骨同眠。
潮景帝好像將那些日子都忘了,只願意凝視現在的遂鈺公子。
他的忘記,何嘗不是遂鈺的另外一種死亡。
「怎麼了。」蕭韞察覺到遂鈺的異常,關心道。
遂鈺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,他攤開手,道:「髮簪給我。」
皇帝以為遂鈺是要幫他佩戴,連忙招呼陶五陳,將收起來的錦盒重新拿出。
他將髮簪遞給遂鈺,高興道:「今日是朕最歡喜的……」
咔嚓——
「一天。」
遂鈺用力折斷沉香屑,在蕭韞眼中笑意凝固前,揚手將裂成兩段的髮簪丟進河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