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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了皇帝,南榮遂鈺就是不行。」蕭鶴辭似乎認定自己的說法,強調道:「沒有本宮,沒有皇帝,你能走到現在這個位子嗎。」
「就算沒有太子,質子又怎麼不能走進玄極殿呢。」
遂鈺伸出手,指尖觸碰明暗交界,耳旁鞋底與地面摩擦聲急促地響了幾聲。隨後,一雙滿是傷痕的手驟然出現於眼前,瘋狂地向遂鈺的方向探去,企圖抓住他。
遂鈺微微訝異,蕭鶴辭竟然已經受過刑了,蕭季沉的速度可真是快,唯恐皇帝改變心意。
若說蕭季沉為人,被那副柔軟麵皮覆蓋之下的冷酷,偶爾不經意顯露,總是令人不寒而慄。
蕭鶴辭無論如何鬥不過心思縝密的蕭季沉,蕭季沉為皇位而生,便是得成為大宸未來皇帝。
潮景帝根本不在乎繼承皇位之人究竟是誰,出身又是什麼,只看此人品性,若多加歷練可成大器,倒不防放手一試。
若隱若現的哀嚎從遠方傳來,在這種關卡通道層層重疊之處,聲音無限放大,悽厲之中極其明顯的絕望,才是將整個牢獄變得仿若地獄的誘因。
顯然,遂鈺從蕭鶴辭的態度中,並未感受到恐懼。
他在得意,得意如今的一切皆為他的傑作,即便淪為階下囚,也仍舊拉了無數生靈陪葬。
遂鈺咬牙,冷道:「蕭鶴辭,你會跟著你的罪孽一起下地獄。」
「地獄?
蕭鶴諷道:「可真是風水輪流轉,小小質子也敢在本宮面前叫囂。南榮遂鈺,難不成忘了當年在本宮身邊點頭哈腰的日子了嗎,那時的你,可比現在可愛多了。」
「是嗎,太子殿下。」
遂鈺本想再見蕭鶴辭一面,卻忽然覺得通通沒有必要。蕭鶴辭不會因為如今境遇而知悔改,怨恨他人奪走東宮之位,嘲笑當年被他踩在腳下的下屬,憤憤無情算計他的父皇。
「難得糊塗或許也是你的優點。」
「就算沒有三皇子獻上質子,難道皇帝自己便不會找嗎。」
「貴妃覺得蕭韞關注我,當是皇帝喜歡新鮮,那時蕭韞也的確需要為蕭季沉量身定製擋箭牌,是你自己迎頭衝上來毛遂自薦,現在這番境地只能稱得上是自作自受。」
其實當年進玄極殿,是否是蕭韞計劃之中,遂鈺始終存疑,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提起。那是他和蕭韞避免提及的最敏感的年份,甚至精神強行忽略最艱難的記憶。
皇帝的手段,質子的憤怒,淋漓盡致地激化最原始的矛盾與衝突。
遂鈺猜測蕭韞大抵是在等著蕭鶴辭動手,提前授意貴妃,貴妃七竅玲瓏立即明了,這才迫使一切順理成章。
無論什麼說法,似乎都能解釋皇帝的舉動。
「秀州宗祠舉行祭祀,我和蕭韞的身份在進入秀州的瞬間便泄密了是不是。」他問。
蕭鶴辭口乾舌燥,走回小几旁,俯身為自己倒了杯水,笑道:「不進來喝一杯嗎。」
「是不是。」遂鈺強調。
「呵。」蕭鶴辭坦然:「沒錯。」
這得追溯至何時呢,蕭鶴辭仰頭凝望窗外泄露的光,眯眼想了想,道:「當年的你,做了御前行走還不夠,竟然去巡防營抖威風。」
「蕭韞怎麼捨得將御前行走的職務,交給一個質子?」
「你是質子啊,南榮王府的孩子。」
「自你出生,整個大都,乃至於大宸龐大複雜的官場,上至內閣下到小官吏,都明白南榮王又生了個能打仗的武將。」
「有一個不夠,還得來第二個,男男女女進了你們南榮王府,仿佛打通任督二脈般,提槍縱馬,狠得令人心生恐懼。」
「大宸屹立中原多年,怎麼就只有南榮王府名揚天下。」
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,徐仲辛不恨嗎,被皇帝發配去那麼遠的地方。」
「徐仲辛是個蠢貨。」遂鈺冷道,「如果你想說徐仲辛的謀反,是你想要潮景帝死的契機,蕭鶴辭,現在可不是寫話本的時候。」
若要追溯,最初和蕭鶴辭起衝突——
那是得知南榮栩返京述職前。
蕭鶴辭忽然激動起來,原先的勝利者的笑容,瞭然於胸的釋然統統消散,牽絆雙腳鐵鏈嘩啦作響,冰冷地將他釘死在囚牢內。
金尊玉貴的皇室子弟,更何況是蕭鶴辭這種一年到頭連大都都沒怎麼出過的皇子,細皮嫩肉哪裡受得了牢獄之苦。
「太子殿下,質子在後宮也分三六九等,你知道嗎。」遂鈺站得有些累了,示意葛桐搬把椅子來。
送進宮的質子,多半是被家族拋棄了的孩子,就像是個什麼物件,丟棄在那,自生自滅,潦草度過孤寂的一生。
雖說作為南榮王府的孩子,即便在質子裡,也應該是更高貴的存在,但主宰後宮的又何止是皇后一人。
那麼多的人想要南榮遂鈺死,表面上裝得恭敬,實則背地裡做手腳,有人問起便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,南榮遂鈺所受的苦,都是別人做的。
維持表面虛假的繁榮,掩蓋在浮華綾羅之下的陳舊腐朽,即便竭力躲避,也會被某些不得已的旋渦吞沒。
後來,遂鈺才發現,家中並不知自己境遇多難。王府門下門生多武將,文臣極少,且後宮外男不得入內,以至他們這些人的蹤影,即便有人有心察覺,也終究討不到任何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