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2頁
蕭韞長嘆:「原來你也會害怕。」
好一會遂鈺才逐漸平靜,心裡壓著蕭韞那句「怎麼能攔得住」。
首領內監隔著屏風聽見小公子不哭了,於是出聲詢問皇帝早朝,蕭韞覺得他一鬆手遂鈺又得鬧,無奈道:「朕兢兢業業多年,今日便偷個懶不上朝。就說朕身體不適,這幾日的早朝也都免了。」
「是。」陶五陳又問:「現在傳膳嗎陛下。」
「將昨日那道梨湯也制些,冰鎮了再送過來。」
遂鈺處理公務煩躁,心中壓著事,已經連著上火十幾日了,夜裡親吻時,蕭韞不慎咬到傷口,疼得他下意識屈膝向前踹,蕭韞雖沒說什麼,但身體繃直了一瞬,沉默地將疼痛按捺住了。
想到這,遂鈺頓時翻身坐起抓住蕭韞衣襟問:「疼不疼。」
「我……不是故意的。」
「哪兒。」蕭韞失笑,覺得遂鈺似乎也沒怎麼變。
愛哭愛鬧忍不住還要咬人,下手的力道是一點都沒變。
遂鈺眼神飄忽,心虛道:「我沒踢到。」
「朕知道你沒踢。」
蕭韞倚著軟枕衣衫不整,勾唇道:「東西放在裡頭,踢不著。」
遂鈺:「……」
「看來臣還是回鹿廣郡比較好,省得陛下口無遮攔,不似為君。」
既做將軍,必定有些變化,板著臉生氣的模樣倒有些震懾。蕭韞似笑非笑地看著遂鈺,被丟被子蒙住頭也不生氣,兩個人從床這頭鬧到那頭,零碎地交流了些治軍要略,遂鈺突然喊了聲糟糕,當即環顧四周尋自個的衣裳。
「去哪。」蕭韞問。
遂鈺擰眉道:「你不上早朝。」
「我爹在西郊大營。」
雖說父親默認他與皇帝的關係,但若是真明目張胆擺在台面,遂鈺還沒那個膽反覆惹父親生氣。
堂堂南榮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,以前也真心對待過皇帝,現今除軍務之外,有關蕭韞的任何字眼都聽不得,聽見就生氣。
遂鈺趿拉著鞋跑去殿後溫泉,沒過多久便濕漉漉地又回來了,站在琉璃鏡前扣著扣子,隨口說:「陛下的審美竟也沒變過,不覺得……寡淡得很嗎。」
「你倒是順手。」蕭韞不由得笑罵,「也不怕衣櫃裡沒有你穿的。」
遂鈺聳肩,扭頭沖蕭韞做了個鬼臉,他換睡袍的時候早發現了,一水的淺色騎裝,在校場跑馬不出半個時辰鐵定髒。
「穿這麼鮮艷的衣服……戰場上也很顯眼吧。」蕭韞光腳下地,慢條斯理地撿起遂鈺丟在腳凳的髒衣服,拿在手裡仔細看了會。
繡有南榮王府族徽的外袍,用色是最深的牛血,以銀摻著白玉繡幾朵茉莉作裝飾,張揚之中不失雅致,也就只有南榮遂鈺敢這麼幹了。
蕭韞:「大宸的南榮遂鈺殺人如麻,現在也有了一口吃十幾個小孩的名聲。」
「朕可沒教你這般打仗。」
遂鈺揚起下巴系領口的扣子,眼皮自然垂下,反覆檢查衣飾,並指揮蕭韞將手裡衣裳間掛著的玉佩拿下來。
皇帝解開玉佩,親自來到遂鈺身後,低頭將玉佩繫於腰間,遂鈺透過琉璃鏡觀察蕭韞,對方的身量還是比自己大一圈。
「秀州之後我便在想,對敵人仁慈是否便是捅向自己人的利刃,蕭韞……」
「玉羅綺死了。」遂鈺抿唇,停頓許久繼續說。
「秀州徹底解放的第二個月,她回秀州協同新任知府收拾殘局,被宗祠餘孽當街亂刀砍死。」
「南榮軍不殺投降之人,就是因為不殺,才給餘孽可乘之機。」
行軍作戰的兩年內,遂鈺無數次因戰術與軍中將士爭執,甚至鬧到南榮王與世子面前,在王府正廳大打出手。
不殺戰俘,優待戰俘,這是南榮軍的弊病,遂鈺接管軍隊後便提出整頓,但這已成為南榮軍不可分割的部分,正是因此仁慈而受百姓愛戴。
就算受過損失,只要南榮王覺得可在接受範圍內,那都不算是什麼極為緊要的事。
遂鈺理解,但並不贊同。
「父王覺得我不留活口太殘忍,但我殺一百個惡人,便能令幾名好人倖免於難,何樂而不為呢。」
遂鈺淡道:「玉羅綺身死,便是因我對人性過於期待,認為宗祠中的某些畜生只要認錯,定然是有悔意,可惜那只是我過於天真妄想。人性本惡,若背負殺戮的罪孽,能令百姓們過得更好,我不在乎手中流淌鮮血。」
他轉身,發現蕭韞蹙眉,於是微微偏頭勾唇道:「父王雖嘴上不說,卻擔心我像你。」
「但現在他更害怕我青出於藍,總是拉著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,讓我凡事留有餘地,不要將自己逼上一條絕路。」
「你說。」
「我該怎麼做呢。」
南榮遂鈺的名聲伴隨著場場勝仗消耗殆盡,已不再是鹿廣郡百姓心目中的四公子,遂鈺每次帶兵回府,便可見父王的部下們眼中的恐懼更甚從前。
沒人敢惹南榮四公子,甚至背後議論也諱莫如深。
「軍士們在世子跟前犯錯,有迴旋的餘地,那是因世子仁慈。我手裡的兵沒人敢喊疼,只要我踏入軍帳,人聲鼎沸瞬間煙消雲散,我看得到他們的緊張不安。」
遂鈺系好最後一顆雲母扣,岔開話題道:「父王知道我在你這,再從小廝們口中聽見徹夜未歸,想必又得一同責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