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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兩年前,我家新開了幾家鋪子,進貨時手底下的掌柜發覺馬吃的飼料一月比一月多,貨車損耗也成倍漲。做了幾十年的老掌柜,帳簿中丁點問題都逃不出他的法眼。」
「帳有問題得查,積得多了變成壞帳,雖說每年都有損耗量,但這種東西就像利滾利,總有一天兜不住。」
「商戶能立刻徹查,但陛下統轄著全天下的大事,攢在水溝的黑泥便越積越多,最後一股腦湧進大街,誰都得遭殃。」
「掌柜暗中派人調查,最終從一箱南邊來的貨物里,找到十箱箭矢,都是大宸軍中的制式,卻在打造技藝上不太相同。」
遂鈺:「這是如何發現的?」
「我們私下找了位從軍器局致仕的老師傅,他認出這是西洲鐵匠的手藝,還是西洲專供皇室軍隊的鐵匠,司寇一門所出。」
話至此處,潘謂曇壓低聲說:「看似固若金湯的大都,說不定早就是個四面漏風的篩子。」
此話大逆不道,遂鈺聽得膽戰心驚,潘謂曇這是在否定朝廷近年來所做的努力,以及蕭韞的大半為人讚嘆的政績。
「我可以當作沒聽見你剛才的話,謂曇兄謹言慎行。」
潘謂曇:「聽不聽見的,現在也不重要了,西洲悄無聲息潛入大都已是鐵證如山。」
晚上還得當差,遂鈺與潘謂曇告別,獨自坐在河邊吹了會風,確定身上沒有酒味後才緩慢地朝皇宮走。
倒是潘謂曇,喝得醉醺醺的,小廝扶著他上轎,多般注意也防不住他腳底踉蹌,一個趔趄,差點摔了個狗屎吃。
夜裡當差簡單,皇帝也不是日日都批摺子。說來好笑,自從皇帝後宮無所出,將女兒送進宮裡的大臣們都急了,一種「夜不議政」的神奇的,默認的規矩在群臣之間橫行。
除非必要,沒人會去打擾皇帝夜裡做什麼。
簡單來說——
他們希望皇帝多多臨幸後宮,不必過於勤政。
遂鈺坐在玄極殿外,單手撐著下巴,手邊是燒得火熱的小爐子,頂端架著網,四五個小橘子排著隊溜邊站,剩下的又擺了些花生。
玄極殿的台階共三十九級,遂鈺坐在最高的台階角落,這裡避風,既能望月又不引人注目。
來往巡視的禁軍目不斜視,即便皇宮不允許點燃明火,但遂鈺喜歡,皇帝允准,禁軍需要做的便是提著精神,不叫火隨風燃燒,點燃某座宮殿即可。
越青喜歡吃橘子,遂鈺喜歡聞橘子皮烤炭火的燒焦的味道。今夜越青沒進宮,遂鈺將橘子去皮撕蒂,將果肉放進小盤,來回撕橘皮玩。
白日潘謂曇給的鑰匙揣在胸口的內側衣兜里,這會都捂暖了,遂鈺騰了只手,正欲將鑰匙拿出來,玄極殿殿門敞開,蕭韞的腳步聲由遠及近。
「給我的?」蕭韞看到盤中剝好的橘瓣,受寵若驚道。
遂鈺掀了下眼皮,本想說不是,但看到皇帝驚喜的笑容後,默默點了點頭,將盤子往外一推,說:「吃吧。」
「白日玩得開心嗎?」蕭韞察覺到遂鈺興致不高,隨口問道。
遂鈺警覺:「你跟蹤我。」
蕭韞失笑,難得好脾氣解釋:「潘乾今日來御書房呈遞公務,朕留他用午膳時,聽他說起家中長子大清早便出去了。」
「和你。」
「潘乾前腳叫他兒子和我套近乎,獻殷勤,後腳和你謀劃籌算。潘登豐看似紈絝,實則心中有八百個心眼。京城世家子弟爭奪功名利祿,搶的你死我活,潘乾卻從未將兒子推出來分一杯羹,現在想來,大概是繞過科考,靠從前自己走過的晉升的老路,直接將潘登豐放進戶部。」
月光穿雲破霧,泛著瑩藍色的光,沾染夜露涼霜,緩緩掉在遂鈺肩頭。像是落雪,又像是站在梨花樹下,風吹過,薄如蟬翼的花瓣撲簌簌地落滿肩頭。
蕭韞掰開花生,將烤熟的花生豆剔除外皮,「吃嗎?」
遂鈺攤開手,意思是來點。
第36章
關於朝堂,遂鈺當差期間,謹小慎微,即使蕭韞詢問他的意見,他也只是思量著蕭韞想聽什麼,便說什麼的思路延伸。皇帝有自己的考量,一旦他決定了什麼,無人可左右。
這份強勢與決斷造就了大宸的燦爛,是潮景帝日後為人稱道的功績。
遂鈺舌尖抵著上顎,牙齒略咬了咬下唇,問:「陛下,你就沒有決策失誤的時候嗎。」
他認識蕭韞的時候,已經是蕭韞征戰四方回京後的第三年,那個時候正是大宸一躍成為眾國之首的時候,是蕭韞帝王之位坐穩,大展宏圖所向披靡的開始。
這個人在合適的時間,恰到好處地接受八方朝拜,遂鈺並未見過失意的蕭韞,更想像不到蕭韞受挫是何模樣。
好像……他不會生病,不會傷心,不會憂愁。
像個用銅牆鐵壁製造的鋼鐵城池。
花生烤的時間有點長,吃著糊味明顯,遂鈺腦內盤算著是否與潘謂曇搭夥,也就沒注意花生到底好不好,一粒嚼罷,眼神凝固在某處,手指捏著第二粒正欲放進嘴巴,身旁的男人終於看不下去了。
蕭韞奪過花生,順手丟出台階說:「糊了,別吃了。」
遂鈺懵道:「什麼?」
「是朕與戶部尚書的籌劃,你一個小小御前行走魂不守舍什麼。」蕭韞無奈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