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頁
按照原本的議程,就該是南榮栩城外迎接。
作為朝廷肱骨,皇族之外的第一大異姓王府,由南榮栩前去,於身份禮數上是最好的。
但……比不得太子。
皇帝為什麼不派太子去?
遲疑片刻,遂鈺出聲:「太子近日事也不多,如果陛下覺得世子不好,或可將太子從外調派回京。太子已有多日未回宮,前些日臣去貴妃處,貴妃還說,她與太子妃甚是想念。」
「貴妃還說什麼了。」蕭韞闔眼,淡道。
遂鈺:「自從跟在陛下身邊當差,貴妃娘娘對微臣所說的肺腑之言便越來越少了。」
蕭韞反問:「你是在怪朕?」
「沒有。」遂鈺搖頭,他雖受太子與貴妃恩惠,但那些已經足以用蕭鶴辭入主東宮,享太子之位報答。想來蕭鶴辭今年也沒怎麼登門與他商議要務,是有意把他從身邊撇乾淨,找個閒暇時間,水到渠成地處理掉。
遂鈺心中盤算著,手裡不住把玩飄落至水面的白梅。
半晌,蕭韞勾起遂鈺的下巴,聲音微揚,笑道:「想什麼呢。」
「在想……」遂鈺略拉長音調,慵懶道:「什麼都不想想。」
他最近確實憂思過度,自蕭稚要被她老子嫁去西洲開始,他的身體便沒好過,腦子也沒有一刻停止轉動。整日思量,整日算不准朝堂局勢,再這麼耗下去,他真要把命耗光。
路行困頓,該及時止步。
遂鈺說:「放我幾日清閒吧。」
蕭韞:「難道朕沒讓你清閒過嗎?」
遂鈺摸摸掌心與虎口的繭,這幾日已經褪去了一層,又露出裡頭細嫩的肉來。他抬起十指,放在蕭韞眼前晃晃,說:「前些日只是沒辦朝廷的差,陛下給臣的差,臣可是每日未曾倦怠。」
「你在怪朕?」
「不敢」遂鈺低眉順眼道。
蕭韞樂了,又說:「強身健體有什麼不好。」
就連太醫最近幾日請脈都說,小公子的面色看起來比之前好了許多。
「就是不好。」
遂鈺沒有征戰沙場之心,自然無需多健壯的體格。
誠然,南榮府對朝廷的憤怒,看似源於質子在大都深受迫害。但歸根結底,還是因為屬於南榮一族的傲然氣節。
他們覺得,南榮氏的兒郎就該征戰沙場,並非身處京城偏安一隅。
可遂鈺偏偏在偏安一隅中走上另外一條料峭險峻。
然朝堂風雲詭譎,哪裡是戰場明槍暗箭,布陣便可防的。
父兄明白這一點,所以儘可能地遷就遂鈺的習慣。南榮栩來大都這麼些日子,從未詢問過遂鈺出入,他消失幾十日,也沒有差人找過半刻。
一切都朝著遂鈺無法控制的方向疾馳而去,可他偏偏又是那個局中人。
他歪著頭想了半晌,瞥見蕭韞正拆開一小瓶米酒喝,可這酒瓶……遂鈺迷惑地蹙眉,腦仁被溫泉溫度熏得暈乎乎的,思索了很長時間才逐漸意識到,那是他和越青存在後殿的酒。
每瓶酒都標註著時間,三日制一瓶,貯藏在地下的小窖里。
瓶上的時間赫然寫著貳拾叄,遂鈺大驚失色,連忙撲騰著游至蕭韞面前,奪走他手中自己釀製的最後一瓶米酒,憤怒道:「這是最後一瓶!」
「這是最後一瓶!」他見蕭韞沒反應,大聲重複道:「酒,你怎麼偷喝我的酒!」
蕭韞挑眉,兩指勾著酒瓶將其放在岸邊,捻起酒杯晃晃,挑釁道:「喝你一壺怎麼了。」
哪裡是一壺,貳拾叄是最後一壺的編號,以遂鈺對蕭韞的了解,他幾乎能夠確定,蕭韞已經在他看不見的時候,偷偷喝光了他所有貯藏的米酒!
好一個王八蛋!
遂鈺張牙舞爪地撲向蕭韞,怒道:「我要殺了你!」
蕭韞樂不可支,仿佛主人在看憤怒卻無計可施的貓,只要略伸伸手,就能捉住後頸皮提溜著,睨著眼瞧對方暴躁又可愛的模樣。
他說:「你身上,吃的、喝的、用的哪樣不是我給你的。」
海量的珍品送進玄極殿,遂鈺只挑最好的入口,花銷規格比皇帝還高,蕭韞趕著趟地給他最好的,誰知竟還不滿意,非要不值幾個錢的米酒。
蕭韞卡住遂鈺的肩胛,問道:「在你這,究竟什麼最貴。」
皇帝沒下重手,只虛虛扶著遂鈺,遂鈺腳底是幾塊滑不溜秋的鵝卵石,他知道蕭韞沒生氣,只是怕他摔進水裡,於是更肆無忌憚道:「自然是我親手所制的東西。」
凡事都講究價錢,蕭韞心平氣和問:「幾兩。」
遂鈺霎時覺得自己從蕭韞這裡學到的察言觀色,凝神靜思,什麼亂七八糟的沉穩洞察,全都不管用了。
「你教過的,君子處世當光明磊落,不能像山野村夫,土匪山大王。」
蕭韞耳朵里聽著,眼睛游移,遂鈺面如脂玉,唇若含朱,生起氣來也帶著幾分艷麗。他一時心猿意馬,竟真就將遂鈺的聲音當耳旁風。
跟在皇帝身邊久了,遂鈺自然看得懂蕭韞究竟是認真還是分心。
他氣得撩水潑人,蕭韞一概接受,一概承擔,甚至還分心幫遂鈺站穩別跌回去。
「歲津雲暮,有想過年夜做什麼嗎。」蕭韞忽然問。
遂鈺懸在半空的手滯住,背誦般喃喃道:「年三十那天,陛下丑時便得起身,前去檀壇祭祀,告慰先祖,祈新年風調雨順。卯時三刻至前朝訓*群臣,午時與宗室聽曲賞花,宗室散去後,皇子與公主們會來請安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