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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榮栩見遂鈺不語,表情侷促慌張,根本藏不住情緒,長嘆道:「若父王回京,你覺得你能瞞多久。」
南榮王遠比南榮世子更難對付,遂鈺連大哥都哄不過,還想瞞住歷經千百風霜,洞察人心的南榮王?
「你喜歡他嗎?」南榮栩又說。
遂鈺立刻道:「不喜歡。」
「可我覺得,你的眼裡似乎全是他。」南榮栩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滋味,也了解陷入愛河後,凝望對方的神情。
這是戀人之間最正常不過的神態,但放在遂鈺身上,便顯得格格不入。
遂鈺沒說話,動手用鎮紙整理面前的宣紙,宣紙撒著金箔,是市面上最昂貴的那種形制。
提筆,略一思索,流暢地寫下潮景帝的名字。
「他第一次教我寫字,寫的便是他的名字。」遂鈺緩慢回憶著當時的情景。
自己真是害怕極了,皇帝的名諱豈能輕易落筆。
蕭韞左手穿過他的肩胛,右手握住他的手,極為耐心地寫了好幾遍,將遂鈺抱在腿上,問他:「名字只是一種稱呼,沒什麼可忌諱。」
「至少在你這裡是。」蕭韞鼓勵道:「念幾遍就不害怕了,遂鈺,跟著朕一起念。」
「他讓我跟著他一起念他的名字。」遂鈺說。
「那幾日我經常做噩夢,夢裡全是大逆不道,被他關入天牢受刑的場面。」
皇帝身份轉變得太快,明明是溫潤如玉的先生,卻一夜之間成了掌握他生死的帝王。
遂鈺說:「起先我是很怕,但後來覺得,他好像是真的對我有點興趣。」
只要抓住那麼丁點的興趣,就能得到優渥的生活,或許還可以求他下旨,讓自己回家。
「大哥,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反抗嗎。」
遂鈺輕輕笑起來:「就連我自己都分不清,究竟是喜歡他多一點,還是願意懷著強烈的反抗離開他多一點。」
「雖然嘴上說著回家,可心中想著的,只有是否和他永不相見的念頭。」
南榮栩大驚,連著說了好幾聲「遂鈺你」,卻始終止步這前三個字。
這是遂鈺按捺在胸中的不忿,好像這些年的黃粱夢,只有他一個人在無人之境飄蕩。
高高在上的皇帝,就在岸邊看著自己溺水,狼狽地被濕潤迷濛雙眼。
「大哥,他根本沒有逼我愛上他。」
遂鈺很清楚,太學時的依賴,是自己主動靠近。如果心智足夠堅定,他大可以直接拒絕陌生人的好意。
這些年同蕭韞生活,他逐漸發覺,蕭韞是個不折不扣的帝王之材,天生就該做裁決者。
他並不博愛,甚至還有些冷酷,唯一那麼丁點的溫情,似乎都付出給了先皇后。
也是聽陶五陳說的,潮景帝還是皇子時,曾在先皇后,聰妙皇后膝下生活。皇后賢德,善待皇帝膝下子女,對於蕭韞,更是寵愛萬分。
若閒來無事,便會親自送蕭韞去太學,下學也都是皇后身邊的掌事宮女來接。
陶五陳說:「陛下高興的時候不多,唯有在聰妙皇后身邊,才能展露些許發自內心的笑。」
玄極殿存放名家字畫的屋子裡,牆上只懸掛著一副丹青,那是蕭韞所作,畫的便是聰妙皇后。
遂鈺覺得自己就像個什么小玩意,在蕭韞還珍稀或是新奇未過的時候,他被他捧為掌上珠。
若某一日蕭韞忽然找到了更明亮的寶石,掌上珠便不再光彩奪目,隨手拋棄只在一念之間。
遂鈺說:「大哥,我雖未經歷過多情事,至今只對蕭韞一人特別,但看了那麼多典籍,痴男怨女的道理我懂。」
現在能做的,只是竭力控制自己,不讓自己成為痴男怨女中的一份子,保留最後的顏面,坦然地接受未來所能預見的一切。
南榮栩:「若現在便將你送回鹿廣郡,你可願意。」
遂鈺自然而然道:「我既早早看清自己的心,若沒能做好足夠的準備,即便被兄長強行送回鹿廣郡,或許過不了多久,也會回來再看看大都。」
蕭韞多次強迫他,問他到底愛不愛。
可遂鈺該怎麼告訴他呢。
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,又有誰會珍稀,更何況是天下萬物唾手可得的帝王。
他只能讓蕭韞更恨自己一些,要麼賜死,要麼將他放回鹿廣郡。
皇帝是權勢滔天,初登基的手中無權,已是滾滾逝水。把控內閣,挾制六部,以禁軍包圍大都,手握各軍閥致命的弱點,這都是寫入史書的傑作。
沒有人會拒絕一位具有強烈風姿的上位者的示好,他手中無邊的權力,漫天揮耗的財富,覆蓋以凌厲的手段,和極具才華的性格。
遂鈺天生慕強,所以迷戀。
擺在他面前生死兩條路,無論哪條都留有遺憾,掙扎許久,遂鈺索性不再嘗試找出生門。
南榮栩沒想到遂鈺竟心生看破紅塵,心中又訝異又心疼:「遂鈺,你還小,有很多時間再想想,人生這麼長,過早下決斷會耽誤你的前途。」
遂鈺:「趁我還在宮中有些話語,大哥若有什麼想做的,盡可告訴我,我會全力幫大哥解決。」
南榮栩還真有一事得交給遂鈺,且只有遂鈺能做,只是最近沒能見遂鈺幾面,又被皇帝的荒唐搞得思緒混亂。
難得南榮世子心如止水,運籌帷幄多年,一朝被皇帝與幼弟之間的關係震撼,好幾日沒緩過來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