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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親自來接皇后,算是給足了皇后面子,這比皇后自己下山更好。
受皇后百般羞辱後仍帶著笑臉將人迎回宮,這不是遂鈺的作風,他並不喜歡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。
精神上的羞辱與肉體的痛苦,他更喜歡選擇後者。
只是沒想到蕭韞竟會親自來涼麓山。
按照太醫的叮囑,遂鈺隨意走動不得,須得每日換藥傷口癒合後方能逐漸下地鍛鍊。
因此,他得在國寺住一段時日再回宮。
御前行走的差事並不重,平時為皇帝傳遞宮內外文書,只需在固定的時間取走奏摺即可。
其實這個差事陶五陳就能做,之前遂鈺沒出現時也是陶五陳操辦。後來遂鈺被太子送給蕭韞後,曾試著偷皇帝的令牌出宮逃跑,逃了幾次均被抓回來,後來皇帝便想了這麼個法子。
皇帝忙的時候顧不上找遂鈺,自然忽略了遂鈺私下的小動作,將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日夜照看著,即使不將遂鈺扯上床做些什麼,他也能將人看得死死的。
遂鈺覺得蕭韞簡直是天底下最光明正大的小人,沒人比他更討厭。
就像過街的老鼠,即使人人喊打也捉不住他一條尾巴。
啪!
遂鈺猛地將書摔進身旁的匣子中,不悅道:「你怎麼還不走。」
皇后車馬已走兩日,而皇帝卻仍舊停留涼麓山。
遂鈺:「蕭韞,你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?」
天下之大,各地官員政務呈報正是下月,但這幾日便已經陸陸續續有書信抵達,大略是詢問皇帝身體是否安康,他們的政要呈報之期最遲不過月末。
蕭韞用沾滿朱墨的筆在奏摺中批註,氣定神閒道:「按照律例,官員若是因病掛職在家,當月俸祿也是要扣掉一半的。」
「遂鈺,光是用在你身上的名貴山參便不下百金,你得給朕辦差百餘年才可付清。」
堂堂一國之君,你掉錢眼了吧!
遂鈺罵道:「我允許你給我治病了嗎,別自作多情。」
「哦,下月的俸祿也因為刺傷太子而被扣掉了。」蕭韞火上澆油。
遂鈺閉眼深呼吸,在自己還不能自由來去時,智者不與無賴論長短。
刺傷太子這事,遂鈺覺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,太子既覺得他欠他的,那麼他傷他又不理虧。
突然,遂鈺意識到自己似乎忽略了很重要的問題,他好像也給了蕭韞一簪。
「……」遂鈺抿唇,將靠枕從榻中扯過來墊在腰後,安靜地將方才摔進匣子的書擺好,並整理床鋪中其它散落的書籍。
須臾,他聽到蕭韞說:「那個叫江合的太監。」
「嗯。」遂鈺點頭,「我帶來的。」
蕭韞:「怎麼沒將他丟在荒郊?聽陶五陳說你很討厭他。」
「東宮的首領太監,又是董貴妃的人,我不敢。」遂鈺垂眼,用手指挑起床幔,說:「你的傷怎麼樣了?」
蕭韞受傷時便表現地不太在意,遂鈺實在是捉摸不透他體質強度究竟抵達何種恐怖的程度。
皇帝笑了:「倘若你能像朕這般勤加鍛鍊,還能受風寒至此?」
遂鈺:「蕭韞,我問你只是怕日後被你翻舊帳,並非關心,不必拐彎抹角覺得感動。」
蕭韞停筆,握著筆的手懸在半空。倏地,他起身走向遂鈺,道:「倘若朕不來這一趟,你想怎麼收場。」
怎麼收場?
遂鈺噗嗤笑出聲,迎著蕭韞的目光,坦然道:「慘澹收場。」
他並非沒有設想過蕭韞不來涼麓山的場景。
「我聽過一個說法,虔誠地從山底跪至山巔,上天就能聽到乞求之人的禱告。」
「我並不是為國祈福。」
換作別人,此話說出口便可得誅九族之罪,但遂鈺不同。
鹿廣郡南榮府世代為朝廷效命,沒人敢抹去他們的功績,遂鈺的父兄一生埋在沙場,而他們賣命廝殺換來的是至親分離。
遂鈺安靜道:「我想回家。」
回家是求而不得的奢望,在遂鈺並未躺進龍塌前,或許能夠實現這個願望。當他成為蕭韞枕邊人的瞬間,便已經卷進皇宮中肉眼不可見的深淵。他被深淵裹挾著不斷下沉,唯有緊緊抓住蕭韞這根救命稻草才能存活。
多諷刺,騙你的,欺你的,竟也是唯一的求生大道。
他知道迎接他的是根本不可能得到回應的沉默,可遂鈺仍舊想日日提醒蕭韞。
我姓南榮,並非你日日所喚的遂鈺。
蕭韞的手掌落在遂鈺的臉側,順著骨骼的弧度逐漸包裹遂鈺的半張臉,而後移動至少年人脆弱的咽喉。
遂鈺下意識深吸口氣閉眼,逐漸感受到胸腔空氣的流失,直至蕭韞的聲音落在耳邊,他的衣襟被挑開,男人伏在他身前,冷道:「你只能留在大都。」
遂鈺沒力氣掙扎,他偏頭看著蕭韞的長髮與自己的糾纏在一起。蕭韞來這裡後並未用任何薰香,身上卻沾著不知名的花香,遂鈺發燒昏迷那晚,隱約在正殿聞到過這種味道。
他已經無法回憶那夜他掙扎著前去佛前禱告,只是覺得自己當時似乎傷心極了。
倘若或者的南榮遂鈺無法離開大都,那麼死去的南榮隋呢。
南榮隋能回到鹿廣郡嗎?
遂鈺不敢想,他怕受傷卻又無畏死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