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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離夜宴開始還有小半個時辰,殿內聚集了不少提早趕到的朝臣。因西洲訪問是年節,規矩禮儀上便鬆快了不少,允准三品以上的官員攜有誥命的夫人以及一名子女。
若能不嫁公主,直接將朝臣的子女許婚給西洲也是不錯的選擇。
身為南榮世子妃,褚雲胥自然不能時刻與南榮栩一起,她也得打理女眷後院的關係,因此,進殿便帶著越青直奔殿後的小花園,與眾多女眷賞花聽曲。
遂鈺與兄長並肩站在沒什麼人在意的角落,南榮栩撫掌道:「若燕羽衣找你茬,忍忍也就過來,我們家能屈能伸,沒什麼丟人的。」
遂鈺愣了下,旋即意識到兄長是在考慮自己的安全:「大哥放心,我不會意氣用事。」
「那可說不準。」南榮栩嘆道。「我們南榮氏滿門武將,多少年才出了你這麼個文臣,父王去年還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懺悔,說是家門不幸。」
遂鈺:「……」
這一聽就不是父王原話吧!
很快,他看到南榮栩唇角似乎微不可聞地抖動了下,好像是在忍耐著什麼。
遂鈺:「大哥,如果你現在告訴我,我不是母親親生,其實我也認了,畢竟我們全家只有我一個不會武功。」
南榮栩忍俊不禁,正欲說什麼,殿外的太監高呼:「陛下駕到!」
「皇后娘娘駕到!」
「貴妃娘娘駕到!」
「太子殿下,太子妃駕到!」
「五公主駕到!」
原本哄鬧的殿閣瞬間寂靜,眾人向著牆根涌去,四散開來。
什麼?!
什麼駕到?!
誰來了?
遂鈺以為自己聽錯了,登時站在原地沒動,直至南榮栩拉他的手,他驟然抬頭,恰巧與站在潮景帝身旁,身著淺粉色宮裝的俏麗女孩四目相對。
一切都在這一刻停滯,劇烈而急促的呼吸猶如狂風般,自胸腔奔涌至喉管,遂鈺努力想要忍住,忍得眼睛通紅,無端落淚,仍然無法抑制自骨髓與血液深處的刺痛。他竭力控制著自己的咳聲,氣息粗重滾燙,像重疾纏身無藥可醫,瀕臨死亡的老人。
「噗——」
眼前人影交錯,自黑暗邁向花白,猶如閃電割裂天際,自天光大亮再至黑暗無明。
遂鈺弓著腰,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能支撐他繼續站立,唯有兄長強有力的臂膀維持著他的體面,他壓抑且痛苦地猛烈咳嗽,滾燙的暖流浸潤口腔,再至鼻翼,最終通通融進南榮栩急忙塞給他的雪白帕子上。
帕子還帶著世子妃慣用的暖梨香,邊緣繡著栩字。
南榮栩意識到遂鈺的異樣,向前一步將遂鈺塞到身後,遂鈺抵著兄長的後背,渾身顫抖,手腳冰涼。
那是阿稚!他送出京城的阿稚!
是不知道有沒有告別滿十二個時辰,便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的阿稚!!!
第41章
「遂鈺!」南榮隋低聲警告道:「注意分寸!」
「告訴我,這是什麼場合!」
遂鈺:「……」
他說不出來話,他的意識幾乎要被蕭稚那張臉填滿。而蕭稚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注視,她疑惑地向周圍望了望,卻在即將找到視線時被父皇叫住,蕭韞垂頭笑著對她說了些什麼,遂鈺從口型認出,蕭稚答了個是。
「昨夜陛下召你進宮,究竟是做了什麼。」
自回京,南榮栩便一直覺得遂鈺不太對勁,疑惑與不解像是滾雪球般,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,高高懸起的心終於在此刻被雪球擊中。
他猛地扯著遂鈺的胳膊將人塞進殿後供賓客休息的暖閣,近乎粗暴地把遂鈺按在椅子裡,十指收緊,指尖發白,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道:「遂鈺,告訴大哥,你昨夜去玄極殿究竟所謂何事!」
遂鈺後脊重重磕在椅背凸起的弧度,強烈的疼痛也沒能讓他恢復清醒,腦海中盤旋著無數張人臉,在笑,在哭,在懊惱,那是蕭稚,是遂鈺見過的所有的模樣。
他的棋藝,也是蕭韞手把手在太學教的。
蕭韞說,棋道教人以謀劃,即大權在握。
潮景帝並非不在乎蕭稚逃跑,而是蕭稚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,她所有的軌跡皆瞭然於胸,自然不會對遂鈺生氣。
蕭稚會回來,或者說,他一定會讓蕭稚回來。
「這算什麼?」遂鈺垂著頭,自嘲道:「入幕,登台,當我是戲子嗎?」
「他當我是戲子吧。」
遂鈺沉沉笑出聲,肩膀篩糠似地抖,只是笑,也不再說話了。
可笑聲又漸漸地像是在哭,他眼前的光被兄長擋著,南榮栩用衣袍為他撐起一片無人可見的蔭蔽,他能壓著聲音,不被任何人窺探,放肆地哭。
南榮栩將帕子從遂鈺手中抽出來,擰著眉,一點點地將沾滿血漬的地方合上,用乾淨的那面擦拭遂鈺的眼睛。
南榮栩說:「不能說也沒關係,以後能告訴大哥的時候,大哥會洗耳恭聽。」
早先在城門前見遂鈺,御前行走衣著不凡,眉眼間的凌厲與極其神似皇帝的冷漠,令南榮栩不得不側目,甚至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,他都曾遠遠觀察過遂鈺。
深幽宮禁內,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能造就現在的遂鈺。
這幅難以言明的不適感,像是一層堅硬的外殼,死死包裹著遂鈺,無論何時都不見褪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