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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鎮玄背對於他,靜靜道:「瀾滄歷任宗主,均修習誅魔利法,此法非純陽之體,不可發揮最大效力。即使是最細微的魔氣,只要存在,依舊如水中滴墨,無所……」
「遁形」二字未出口,只覺眼前一黑,睜眼再看,那人血色雙目,正一錯不錯,待發的箭簇般鎖定著自己。
君鎮玄嗅到了與夢中幾乎別無二致的飯菜香味,一瞬間,卻以為自己仍在那夢魘之中,無法自拔。
一隻手伸了過來,探了探他的額頭,而後撫上他的臉頰,再捏住下頜,聲音比臉色還冷,「睡傻了?」
方才的果然只是夢。
……
魔宮裡很靜,甚至聽不見瓷勺與粥碗碰撞的聲音,碧眸的巨狼趴著,掃帚似的長尾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面。
長風吹過天外的雲海,掀起層層波浪,風聲中,間或夾雜著玉石與金屬碰撞的異響聲,「丁零」「丁零」地搖晃。
即使被軟禁魔宮,身為瀾滄宗主,君鎮玄的禮儀依舊無可挑剔,仿佛他飲的是什麼瓊漿玉露一般,而不是清淡無味的白粥。
只是那人喝粥時,看到一整條剖骨去刺、油光閃閃、散發著醬汁香味的蒸魚時,動作還是稍稍頓了頓,接著只裝作自己看不見一般,繼續和那碗淡得連鹽味都沒有的粥鬥爭。
看他想吃又吃不到的樣子,溫凜唇角輕輕勾了勾,心裡的小人爽得簡直快敲鑼打鼓。
溫凜知道那人是喜歡吃魚的,尤其喜愛無刺的魚。很久以前,他還在瀾滄宗修行時,為了與身為大師兄的君鎮玄拉近關係,常變著花樣做魚給他吃,時日一久,竟成了忘不掉的習慣。
他把手裡那串系滿了各色玉石與銀鈴的瓔珞項圈套在狼首上,忽略巨狼不明所以的目光,冷淡地:「擷英,既然君宗主對這飯食無意,都撤了吧。」讓他喝粥。
看見那人的目光向自己望來,如墨瞳仁中看不清情緒,溫凜的心亂了一瞬,本以為他還要繼續沉默,卻聽那人道:「師弟,」聲音很輕,也很平和,「我想吃魚。」
戴著一大串瓔珞項圈的巨狼百無聊賴地趴在地上,聽到這句話,原本撇在後方的耳朵「咻」地彈了起來。
溫凜被他這樣看著,爽得簡直翻了天,他按著內心的快感,回答依舊維持著那層冷冰冰的殼子,「這魚乃是北海鮮貢,生於冰海之下,食靈草靈貝,以藥芝飼喂,宮中一共也只有二十條,價值萬金,珍貴無比。你既然說想吃,要以何物相抵?」
君鎮玄沉眠瀾滄禁地,身無長物,原本的佩劍「青門」與「無妄」皆在人界的誅魔之戰中碎裂。他被帶來魔界,周圍最值錢的,也就是瀾滄用以安置他的那口寒玉凝魂棺了,除此之外,再無他物。
溫凜早就料到此事,故意等待君鎮玄的反應,欺負這個如今被自己軟禁的師兄。孰料那人雖如他所想,沉默不語了片刻,卻在懷中玉佩上一抹,取出了一件溫凜很熟悉的物事。
不值錢的白水晶雕成的小罐,罐身通透,裡面盛著綠瑩瑩的藥膏,碧玉也似。
「拿這個跟你換,」君鎮玄輕輕地說,「好麼?」
作者有話要說:
溫凜:(刁難師兄)(看師兄吃癟)(心裡暗爽)
君鎮玄:(掏出道具)秒了
第7章 空心
溫凜抿了抿唇,什麼也沒說,他腳下的巨狼「嗷嗚」一聲,帶著一身叮鈴噹啷的玉石,過來把那傷藥叼走了。
他心裡的小人,一邊因為過去刻骨銘心的傷痛,想的都是恨死君鎮玄這個忘恩負義的叛徒了,有時候,恨不得掐著君鎮玄的脖子問他為什麼;一邊又不甘心地、抱著一點點卑微的希望在想,萬一呢?萬一師兄只是因為種種誤會,才殺了他一次又一次……事到如今,他卻仍然懷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,實在可笑。
換作是三百年前的君鎮玄,這個時候別說什麼傷藥,恐怕連一句軟話也不會出口。溫凜只能在那雙冷若寒雪的眼眸里看見深沉的恨意,卻看不見哪怕是一點兩人過往的同門之誼。
他害怕,面前的人,只不過是又換了一種新的方法哄騙他。
他摸不透君鎮玄的心,師兄的心是空的。
擷英見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化解,要游上前去為君鎮玄布菜時,卻被巨狼輕輕咬住了衣袖,向後拉了拉。
她怔了一怔,隨後看見尊上取過了布菜的那雙玉筷和銀匙,駕輕就熟地為那人分好了各色菜餚。那人吃一筷,尊上補一勺,如此循環往復……
最終,一整條蒸銀鱗魚只剩了個頭和尾巴,清炒河蝦仁也見了底,唯二還剩了多半的就是那玉藕和青筍。最後君宗主實在是吃不下了,尊上還夾了一片青筍遞到他唇邊,大有「不吃等會就鯊了你」的氣勢,君宗主沒有辦法,只好默默吃下了最後一筷青筍,尊上方住了手。
原來,天下第一美男子,不愛吃青筍。
過了一會,尊上冷淡陰沉的聲音,隨之響起,其實也沒有特別陰陽怪氣,只是那話從他的嘴裡以不咸不淡的聲調說出來,實在很難不讓人聽出陰陽的意味。
「看來你回了瀾滄之後,你那師弟對你也不怎麼樣。」
言下之意,是連頓飽飯都不讓一宗之主吃,身為人界第一仙門,瀾滄宗實在是太過小氣。
這話聽起來陰陽得很到位,其實是冤枉了瀾滄宗。三百年前,君鎮玄拒絕了與溫凜簽訂道侶契約,又奉瀾滄之命誅殺溫凜,無盡海那一戰,實在是耗盡了體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