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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叮——」
師明夷緊盯著忘憂明心塔關閉的大門,對看護明心鈴的司馬嘉司長老問道:「長老,您不是說過,常人進去,洗徹七情六慾,往往只需要一刻多鐘就能出來。如今已過去了整整兩個時辰,為什麼師兄他還在裡面?」
師明夷想問的是,忘憂明心鈴會不會是壞了,或者君鎮玄可能已經因為魂魄受損又承受如此洗滌、在其中失力昏迷了。
司長老道:「少宗主他目前沒有異樣,只不過,入塔之人的執念越深,意志越堅定,在塔中堅持的時間就越長。目前所有入塔之人中,堅持得最久的,也不過三個半時辰。」
「三個半時辰?」師明夷遲疑了片刻,問道,「他是為何而來?」
司馬嘉道:「為了忘記他的摯愛之人。」
君鎮玄盤膝坐在蒲團之上,承受著鈴音的洗滌。第一道鈴音入耳時,除卻固守在原地的一念,所有的喧囂仿佛都化為了塵煙倏然遠去,消失不見。
在虛空之中,他仿佛與白玉霄合二為一,在那山洞之中,靜靜等待著溫凜甦醒。
要怎麼樣才能讓溫凜活下來?君鎮玄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,可是到最後,都沒有一個明晰的答案。
金鮫告訴他,溫凜只要得到了君鎮玄的愛,他就願意活下去。鮫人對於情緒的感知,遠比常人敏感。君鎮玄難以想像的是,若將這份愛再次給予了溫凜,而後又以另一種方式,將它再度剝奪,師弟又會如何?
欺騙他,隱瞞他?還是將真相如實告知?
如果能再有多一些時間,如果他不是瀾滄的少宗主,如果繼承誅魔之陣的不是他……如果他當初,發現了雲懷愆的異樣,是不是所有的一切,都會和今日的進退兩難,有著截然不同的結果?
師弟,如果你是我,你希望我怎麼做才好呢?要怎麼樣,才能讓你忘記這份痛苦,好好地在這世上活下去?要怎麼樣才能讓你知道,我一直牽掛著你?
在那清澈的鈴音之中,君鎮玄以心御劍,白玉霄拔劍。
這具分身的流失的大量血液,幾乎抽空了當時君鎮玄貯存在其中的靈力,僅僅依靠著本體的一縷魂魄才堅持到現在,若不是為了等待溫凜甦醒,此刻早已碎散。
宛如春風的鈴音敲打著意志的防線,君鎮玄的魂魄本就已有裂紋,堅守整兩個時辰幾乎已耗盡了心力,那分身一旦就此崩潰,相連的魂魄也會即刻毀滅。
從今以後,君鎮玄再使用分神三化時,也無法再召出這具徹底損毀的軀體,這番舉動,毫無疑問,相當於自斷頸項。
劍心寸寸發亮,劍意節節攀升,君鎮玄闔上雙眼,白玉霄手中的無鞘之劍,逐漸成形。
無盡崖又被稱作亡命崖,無數鬼魂慘死於此,崖上有一片血地花海,花海之下或艷麗或混濁的血點點倒飛而出,凝成了他的劍,劍身斑駁,劍刃鋒利。
分身與本體的靈魂合一,控制著白玉霄的即將碎裂的軀體,執劍在手,君鎮玄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遲鈍感。
雷霆霹靂一閃,夜空頓時亮如白晝。
靈凰鳥一聲長鳴,服下了那枚丹藥,體型變得更為龐大,它使用秘法強行提升了自己的修為,而後噴吐出一道火焰,加固了那道封在洞口之前、即將消散的封印。
「你不是那血魔,你是他的祭品,你究竟是誰?!」
「要打就打,別廢話了,」那少年輕聲道,「來吧,讓我也來會一會,傳說中無盡海域的魔修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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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夜褪色,黎明曙光初亮。
金鮫試圖扶住那渾身是血的人,但白玉霄比他高太多,金鮫最多只能夠到他的腰帶。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:「你……你、你沒事吧……」
侍從把金鮫拉回來,握住他的手,金鮫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身上能有那麼多血,他感知到,面前的人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。
君鎮玄眼前陣陣發黑,一夜鏖戰,他無論是身心俱已到了極限,強烈的虧空感讓他想要嘔吐。只是過了一會,他就幾乎什麼也聽不清、什麼也看不見了。八方魔域之間的內鬥,以蠻荒古域對新生血魔的保護作為結束。
主掌蠻荒古域的魔君沉沉道:「人族,你要死了。」
君鎮玄幾乎是下意識地道:「不要告訴他……不要讓他知道……」他分身瀕臨毀滅,唇角滲血,忘憂明心塔之中的本體魂魄動盪,幾乎也立刻七竅流血。
「我……我、……」那鈴音一響,君鎮玄堅守的最後一絲神智也逐漸潰散,分身的瞳孔開始擴散,軀體星星點點,化為流沙,「告訴他……我離開了、要找我,就活下去……我會在人界等他……我——」
「叮鈴——」
君鎮玄的記憶里,所有與溫凜相關的片段,都被洪流般的音波震碎。分離出的一塊魂魄像落地的琉璃片般,剎那間四分五裂。
「叮鈴——」
瀾滄少宗主闔上的雙目復又睜開,所有的痛苦都從他的眼中消散了,那雙眼眸平靜,目光透明,仿佛世間的一切歡笑哀哭都與他無關。他抹了抹臉上的鮮血,而後施術將它們清理乾淨。
忘憂明心鈴的陣紋,比他來時少了一半。
他在裡面待了多久?
君鎮玄發現他想不起來了,但此事無關緊要。
他一出來,師明夷就上前道:「師兄,你怎麼樣?你在裡面待了整整六個時辰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