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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感覺貌似不錯。
何不試一試呢?
這樣的想法在他腦海里如野草一般瘋長。
他挖起一塊油脂豐富的頭油,搓揉在掌心慢慢融化。
一股清新的梔香飄出來,不知是油膏的味道還是她的,淡的像是錯覺。
待指尖有了些溫度,不再冰涼,裴慕辭三兩下拆掉素淨的禪簪,輕而易舉的找到固定髮髻的發卡,一根根卸了下來。
隨他優雅的動作,滿頭的青絲落於他捧。
指尖划過她白皙光滑的面頰,勾起不小心落在外面的碎發,把髮絲挽到她耳邊。
柔和、利落,清嫵沒察覺到一點疼。
就算是父皇身邊常年伺候的老嬤嬤,也難免在不經意間扯疼她的頭皮。
清嫵本是有意為難,沒想到他做的如此好,便有些詫異。
裴慕辭原以為她會問些什麼,卻沒想到清嫵只是掃了他一眼,又閉著眼靠在他腰腹上拱了兩下。
他呼吸一滯,心跳都停了一拍。
太近了。
從沒有人會毫不設防的靠他這麼近。
還是在那樣的位置。
「殿下...」裴慕辭揚起一絲苦笑,嘆道。
「繼續啊。」清嫵的語氣裡帶著倦怠的鼻音,尾調拖的很長,像一根隨風吹落的鵝毛,倏而停在了他心上。
那清亮的黑瞳,如山澗小溪般清澈見底,不含一絲雜質。
裴慕辭凝視著她,省著手腕上的勁,一下接著一下順著梳到發尾,又用齒端捲起青絲往回按摩。
清嫵不知道他是哪去練的這手藝,總歸不是為了來當她的男侍去學的,她懶得問。
她舒服的眯著眼,將全身的重量都倚在裴慕辭身上,微仰著欣賞他清雋的下頜線,心裡卻在暗自琢磨著,就算他沒有這張清冷高貴的面相,光憑著他這手藝,她也是要將人留在府上的。
大約來回了十幾次,緊繃的頭皮慢慢鬆懈,倒有了絲絲困意。
「好了。」裴慕辭撐起清嫵上半身,瞧她如骨頭散架般東倒西歪的,隨即用掌心托住她的後頸,扣住五指按了按。
男子的掌心有些粗糙,指節處還有些微不足道的薄繭。
他的手勁不知比她身邊的侍女大了多少倍,簡單的一個動作,就讓清嫵繃緊腳尖,脊柱都跟著酥軟了。
這幾下讓清嫵很受用,一身舒暢的披著巾進了濯室的湯池。
凝春目不斜視地進門,她見公主沒有怪罪郎君的意思,言語間自然不會刻意刁難,但也不會去奉承巴結。
府里的待詔與她們下人一樣,都是伺候公主的,誰也不比誰高貴。
她把藥箱放到裴慕辭身側,讓他自己包紮。
留下的藥裴慕辭都認識,連醫師故意沒留下緩疼藥的原因,他也知道。
不過是要他吃吃苦頭罷了。
裴慕辭把包紮用的紗布撕成兩半,一半浸在烈酒里,把掛在腿上的血跡處理乾淨。
他閉著眼緩了口氣。
才繼續把藥瓶里止血的白末抖到剩餘的紗布上均勻鋪開。
他不怕疼。
他怕的是,舔過蜜之後,會忘記疼的感覺。
裴慕辭撇開眼,迅速把紗布上的藥粉直接蓋在了傷口上。
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轉,他緊咬住下唇,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,忍的額頭上青筋陣陣暴起。
那疼就如同一根帶刺的毒藤,一瞬間撕裂他的傷口,再捆在他的腿上讓他無氣動彈。
沒地方承力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痙.攣,豆大的汗珠霎時從額間滾落,映著慘白的臉色,堪堪掛在下巴上。
他用手掌死死的按住紗布,藥粉鑽進肉里,混著血液開始擴散。
——
右腿長疤的血已經止住,整條腿在長時間地按壓下有些充血麻木,只能維持一個靜態的動作,否則便不聽使喚。
裴慕辭微微躬腰,扶住清嫵剛剛坐過的圓凳,跪坐在原地。
一陣窸窣聲,衣衫落地,本是非禮勿視,但知曉前面遮有攏簾,裴慕辭抬起頭。
裡面的女子身姿作筆,紗簾為幕,幽幽芬芳,惹人無盡遐想。
裴慕辭憶起幼時,曾在母親房內,見過一幅名師大家的出水芙蓉圖。
若隱若現的迷霧中,光潔柔滑的花瓣包住帶有一點點粉色的花尖,含苞待放、清純絕倫,母親很喜歡那般意境,時常拿出來觀賞臨摹。
可惜那畫那人,都被一場熊熊大火吞沒,再無蹤跡。
裴慕辭把重心都依靠在了矮凳上,不經意的翻轉掌心,專心地瞧著指節上的圈型紋路。
他自嘲地偏過下頜,眼底閃過一抹涼意。
他居然還會想起童年,原以為那些銘刻在記憶深處的幼年時光,除了布滿屋舍的腥紅血跡,便是震耳欲聾的悽慘哀嚎。
竟然還有值得留戀的美好片段。
多荒唐。
乾涸的傷口又開始沁血,像是在被千萬根細針反覆扎似的。
不會疼的撕心裂肺,但折磨人的心智。
裴慕辭毫不在意的瞟了一眼,眸光被浴池裡響起的嘩啦水聲吸引。
他僵了一瞬,心裡的某處開關,像是在被人緩緩開啟。
很快,青蓮站在了他面前。
一步一晃,身後跟著濕漉漉的腳印。
玲瓏有致,楚楚動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