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聶遠案搖搖晃晃,他想起剛入仕時一同在翰林做侍講學士,陸天承比自己更早一年入院,已經是少詹事。
陸天承從年輕那會兒就小氣,跟聶遠案不對付,從年輕那會兒就是個小古板。
後來,從五品到三品的路,陸老花了十二年,聶老花了十四年,從翰林院走到內閣輔,二人終於頂峰相見。
若不是當時自己頻頻挑海景琛的錯,並揚言讓景琛回去跟他娘種菜,也不會有那個老古板當著大伙兒的面,點了海景琛做自己的關門弟子。
再後來,陸天承去了東宮做太傅,聶老也未站什麼立場,這事兒讓二人許久都未說話,東宮被剿,先皇不計前嫌,對陸老尊敬有加,陸天承進先帝內閣那日,若不是陸天承自己攔著,先帝很願意叫一聲「相父」。
就這麼吵著掐著,晟朝卻徐徐擴張。
姜滿樓與趙思濟的日益壯大,守住了南北兩道闕口,使得外邦數年如一日的被壓制在駱濟山脈以東的貧瘠的土地。
先帝為政時期以皇后娘娘母族為首的林家大業,悄無聲息的腐蝕著晟朝的百官,眾人束手無策之時,崔治重如天降的神來一筆,又將晟朝政局打爛成一團,包括陸老與聶老門下眾生。
這仗是崔治重打的最漂亮的一仗,眾人只知林家被剝了血肉,也不知三品以上能全身而退的大員壓根也不存在,扣上個莫須有的帽子就空了你的權,動輒禁足在府等候督察院的整查。
欲加之罪何患無辭,本就不屑於在朝中攀附結黨的聶老與陸老再此刻被捨棄,在林家重腐案還未撥雲見日之時,皇后一族又與國子祭酒和十二監宦官沆瀣一氣。
再到現在的向執安攜劉懿司入都,晦暗與明光只在一線之間,聶遠案本可翻了這亂世。
如水般的記憶入海,聶遠案知道,晟朝將不得安寧。
聶遠案的思緒逐漸迷糊,他最後只聽見唐堂鏡的滾輪椅摔倒的聲音。
官帽被打濕在雨夜,泥濘的馬踏傳來,從馬背上掉下來的向執安奄奄一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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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執安在這個世上沒有親人了。
父母喪生,長姐殞命,趙啟騖生死不知,連劉懿司都已經魂歸神廟。
向執安遍體鱗傷,楊立信這般的軍漢,都無法去猜測他到底帶著鬼騎是如何一人平九州,從上樑一路殺到應睢線。
蒔州要入都的那夜,在城牆上,海景琛曾問過向執安「崽府的精氣神,便是司崽嗎?」
向執安點點頭,說「是,也不是。」
海景琛喪著臉坐在院裡,這個身骨單薄的少年,主子,老師都在自己眼前倒下,好似下一個,就是他自己。
海景琛一個勁兒搓著自己的手指,好似這般就能分去些思緒,他不知道怎麼跟向執安交代,也不知怎麼對死去的先生交代。
從昨兒夜裡到現在,從晌午的日頭到夜半鐘聲,除了安建一起下獄的太監丫鬟有些個頂不住已經死了,再也沒有別的消息。
***
崔治重將官服妥帖的收進深棕色的紫檀木箱子裡,好似這官服再也不用穿了似的。
玉堂不疾不徐從崔治重身後的屏簾走出,朝崔治重喊了聲,「崔提督。」
「玉堂公公,這些時日休息得可好?我的人若去的再晚些,那向執安的刀,可就刎了玉堂公公的脖頸了。」崔治重看了一眼玉堂,又差人叫了一壺薑茶,「玉堂公公,暖暖身子。」
「崔大人這般費心救奴婢,不知崔大人有何要事。」玉堂知道,現下要是出了崔治重的府,出去了誰都能把他砍了。
「我救你做什麼,還不是你主子,你主子說了多回,若他殞了,也把你的命當條命,不然呢,玉堂公公說的我崔某對你有所圖謀一般作甚?」崔治重看出來玉堂對他防備心極重便接著說「玉堂公公對崔某這般顏色,那定是向執安與二皇子說道了些什麼,這些崔某辯駁不了,也不屑辯駁,跟二皇子怎麼也算多年雙陸盤子上的好友,救你一命,沒啥稀得說的,我也知道,你現下哪也去不了,就暫且在我府上躲一躲,等風波平些,玉堂公公自可去上樑找那蘇硯。」
崔治重拂袖要走。
玉堂也有些急忙起身,道「崔大人,是奴婢不識抬舉。」
崔治重偏頭睥睨了一眼說「別浪費你主子救你的這條命。」
崔治重也沒再聽玉堂說什麼,就出了院子。
外頭的神機營官兵的架勢,差點讓崔治重以為九州的兵都跑來郃都了。
上次因趙思濟的離世向執安強行闖城,二皇子帶著郃都的私兵一邊兒被駐守在蒔州神機營人馬打散了一半,剩下一半兒跟著二皇子留在了睢應線上,據督察院的密函,那些兵還未去校場操練巡數,就被趕來的姜清今帶著下奚郡小旗當夜裡就捂著都給裝車拉走了。
「怎麼看著挺聰明的小子,辦點事兒如此蠢笨呢?」崔治重不解。
「蕭情在向執安離都前去過向執安那一趟,這小娘子到底心裡在合計什麼?可還真是讓我摸不著頭腦。」崔治重擦著手,驍騎遞上了乾淨的帕子。
「女人的心思可真是沒法猜,但是我想嘛,既然我們的三皇子歿了,那隻要整擺明白那個安建,蕭情可就得整個身子都顧涌到向執安身上去了。」崔治重自顧自說道「但是她怎麼就知道,向執安肯要他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