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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叔的刀有血流下,向執安的眼看誰都蒙了一層紅。
「大膽賊人!」身後有人發出怒吼,怎麼算海先生也沒這麼快搬來救兵。
裴部一人策馬,拉響鳴笛,橫攔在向執安之前。
對面黑衣兵馬並未怵他,下過雨的濕滑路面倒影出纏鬥的眾人,血污染黑了青苔啞磚,城中有狗吠雞鳴,彎月被黑雲藏起,只剩下眾人湍急的喘聲跟血腥殺氣的蔓延。
黑衣人正要再起,裴部將鋼刀對準了他們,向執安已然就剩下半口氣,說「裴大當家,不該走這一遭。」
裴部聞言,也未往後看,只說「主子,裴某早不是裴大當家,裴某是載府點的睢州常備軍指揮使。」
向執安嘆了口氣說「裴將軍,不值當。」
裴部的刀已然開始廝殺,老馬已經不復當年的英勇,看起來甚是力不從心。
裴部使出渾身解數拖延時間,終於在老馬浴血之時等來了周廣凌。
黑衣人在馬踏聲來之前四處藏匿,屋檐上不知何時有人伏擊,三支箭弩在陰暗中射出,目的很明顯,是向執安。
輕巧的裝弩聲都逃不過楊立信的耳,揮手刀身發出如風鈴般清澈的聲響,兩支箭弩應地。
楊立信護著向執安說「楊立信不能再沒有主子了。」
沒人發現,一隻小箭擦過楊立信的脖頸,留下一道輕微的血色。
向執安由楊立信背著,終於見到了策馬而來的海景琛。
「海先生深藏不露,何時學的騎馬?」向執安都快死了,還佯裝無事發生。
眾人進了小院,裴部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人海中。
向執安進了院子就開始發起了高燒,這高燒來的著實遲了一些,楊立信一邊不斷的用溫水擦拭,一邊兒煎著藥湯。
海景琛坐在這屋裡的團凳上,就這麼看著向執安,其實海景琛沒見過這樣的向執安,從他被撈走放置向執安身邊,能見到的就是一直如勝券在握般的風雪催打不彎脊背的那個少年。
是傳聞如女子媚卻比侯爵貴的公子,是手執蕉鹿軟刃可廝殺疆場的英豪,也是想學名伶唱曲兒水佩風裳的小君,亦是能鎮守八方群雄逐鹿天闕的謀臣。
是書生,亦是將軍魂,是文臣,又懷英雄骨,是刀劍難屈的九州梟主,亦是窺生機破死局的人間棋手。
但是他如此破碎,搖搖病體,以血肉扶將傾的廈,此刻才算真的將他掩埋在廢墟之下。
海先生的背彎了。他不知道此刻該做什麼,郃都的棋盤,他第一次舉棋不定。
楊立信忙活完這些,坐在海景琛的身邊。「海先生,在想什麼?」
「在想是帶著主子逃到雲山①去,還是帶著主子逃到棉州去。」海景琛看著楊立信的眼神說「如今日刺殺之事,日日都會來,郃都現下沒有了皇嗣,天下之人盡可逐鹿。」
「海先生,你不是這樣想的。」楊立信擰乾了帕子,為海景琛擦拭著手上的髒污,說「若是沒有司崽,你便不與主子一程了麼?」
「海先生,你追的,究竟是八歲的皇流,還是現下病榻上的主子呢?」楊立信依舊沒抬頭,就這麼細細的擦著海景琛的手。
海景琛沉默著,心事被楊立信一擊揭破。「只怕…」
「聶閣老醒了麼?唐堂鏡又在何處?」海景琛換了話題問道。
「唐次輔自毛翎逝去之後便不再多話,現下應回了自己的府里,聶老,聶老上回跌倒之後便常常頭旋,連路都走不穩,現下應在院裡呢,要去瞧瞧麼?」
其實聶老並不只是頭旋,他是瘋了。
聶老已經開始認不得人,說不清話。
江山日暮,社稷半頹,聶老鐘鳴殘聲,續不起王朝氣數。
***
向執安此刻如酒醉般欲仙,他覺得輕飄如同飛在檐上,他不知這幾百日夜所為何事,只知道那九間朝殿的龍椅沾滿了血色。
向執安睜不開眼,星影搖搖,又隔狼河,短短數日,國破家亡。
就在收到上樑來信的前一朝,趙啟騖還笑意盈盈的對自己說「是好時候。」
十日不到,黃粱夢毀。
向執安曾想,萬邦來朝,普天之下,皆跪拜於劉懿司靴前,還曾想,文曲仙官,各路豪傑,左右列與金鑾玉座身側。
十年亦或二十年之後的劉懿司,是持重果決乾坤大懷的狼戾之主,還是煊赫霸業除權去佞的四海天子?
向執安燒的糊塗了。
卻有人在此刻叩響了門。
楊立信警覺去提劍去看。
來者是楚流水。
楚流水說「請海先生過去一趟,安建招了。」
向執安還在燒著,楊立信讓鬼騎守著院子,自己與海景琛一道去詔獄。
安建已然沒有了個人樣,還被吊在十字木樑上,看見海景琛進來,緊緊的盯著海景琛。
「鬆了。」海景琛說著,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。
安建被鬆綁,楊立信給他拿了條木椅,就坐在海景琛的跟前,海景琛沏了一壺茶,說「安公公,今日怎麼想招了。」
安建苦笑一下,手指的血污定是被獄卒狠狠扎穿了手指心,只能用掌合著喝茶。
「自是等人來救,等不來,就只能與他一塊死了。」安建喝了口茶,慢慢說。
「原來是與人合謀天子性命,現下將災禍扣在安公公一人身上了。」海景琛悠悠的開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