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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樑被逼退了一城,父親舊傷復發。大哥不知所蹤。
這次戰敗的禍事,原先應是趙啟明在城外設伏,等丹夷壓境,找準時機,裡應外合。
巴巴的望了半宿,但是趙啟明沒有來。
城池軍士遲遲沒等到援軍,筋疲力盡,父親摔馬在城牆之外,眾人合力護法,才將趙思濟奪了回來。
眾人見形勢不妙,殺出一條血路送趙思濟往後一城。將士折了小半,剩下的,傷的傷,怕的怕。
趙啟明所攜軍糧盡數被丹夷奪取。
此事有蹊蹺。
一般行軍打仗,若見勢不好,便直接火燒軍糧,或趁機在水源下毒,怎麼都不該讓敵軍以戰養戰。
但是現在也不是思慮這個的時候,趙思濟的昏迷才是軍心低迷的關鍵,若是趙啟明還在,將士們也還有可以倚仗的統帥。
但是他趙啟騖算個什麼東西。
一次仗都沒打過,就是個狗膽包天,腹無謀算的浪蕩子。
趙啟騖在他人眼中頂多就是沒什麼本事,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,十六歲的那場仗要了他半條命。
那割掉了頭顱的脖頸泛著血色的泡泡,一直漂浮在他的夢中。但是他是趙思濟的兒子,是趙啟明的弟弟,他不能說,也不敢說。
他除了世人所說的沒本事,他還害怕。
他害怕的緊,父親未醒,大哥不知所蹤,上樑的一切都要他來擔,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個廢物。
一個上了戰場還需要父親來救的廢物。
軍師力排眾議,將趙啟騖舉為統帥。
虛名而已,哪有服的。
他在這時瘋狂的想念向執安。
向執安看著瘦弱單薄,但是做的每一件事,都是膽大包天。他有落子無悔的膽色,又有周旋於各勢的謀算,他從來只信他自己。而趙啟騖是個懦弱膽小的,甚至於他現在面對這一切時都覺得像夢。
趙啟騖想逃。
但是他不可以。
丹夷的大軍現在正向此城奔襲,他們現在勢如破竹,要趙思濟還二十年前的帳。
趙思濟的舊傷就是當年救趙啟騖時脖頸後側的那一箭,那一箭差點捅穿了老頭的脖頸。
這一箭傷得趙思濟很深,軍醫說要是略微在偏一點點,怎麼也不能活了。要不是那箭射穿了鎧甲,早就一命嗚呼。
郃都的人失了下奚的兵權,若趙啟騖守不住城,遲早要遭跟下奚一樣的下場。
下奚遠啊,且跟瓦剌交戰也未得到什麼便宜,神機營一亂,下奚自己都自顧不暇。
若神機營趁此來吃上樑,封個無兵將軍把趙思濟撈去郃都放在朝廷面前,趙啟騖不敢想。
這戰,他沒有任何人撐在他前面。
第36章 誤寄
這戰,趙啟騖只能自己打,哪怕死在這沙場,也不要活著看見那一幕。
晚間,趙啟騖去信道別,他找的最慢的驛站,若是這戰能勝,他打死了馬也要把這信追回來。若是不能勝,那反正等向執安接到了也無甚所謂了。
頭一次寫遺筆,竟還有些薄了臉。
剛送出信,丹夷又開始攻城。
趙啟騖以前也跟著父親站在城樓上,父親負著手,似前程嘹亮無所畏懼,哥哥趙啟明有著鷹眼,時勢如何他打一眼便知。
趙啟騖第一次站在這個位置上。
他強裝著鎮定,按父親以往的布局行事,丹夷比他想像的更為驍勇,一個個的視死如歸。
城樓上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。丹夷人好像怎麼都殺不完。雲梯倒了又直,直了又倒,身邊都是高聲的喊叫,混著撞木的悶響。丹夷的死士爆出似從地獄傳來的衝鋒號。
瘋狂砸向丹夷的火油似起不了一點作用,女牆都被投石車砸爛,這一次,丹夷有不勝不休的必死決心。
烏壓壓的人群在城牆底下都像螻蟻。趙啟騖甚至感覺自己要墜下去。
官兵的叫喊聲越發震耳。趙啟騖麻木的指揮著。但是他沒有主心骨,他甚至不知道何時該開城門迎戰。
迎戰時候的自己又該如何取對面舍力的首級。
與自己一同的將士已有被射倒在城牆之上,噴涌的鮮血讓趙啟騖仇恨又慌張。
「統帥!現下如何!」將士的聲音擊敗了敵軍的衝鋒號。
這一句統帥點亮了趙啟騖的眼,他現在站的位置,不是上樑世子趙啟騖,他現在是上樑統帥趙啟騖!
趙啟騖割傷了自己的手,嘗到了鮮血的味道,他不是父親嘴裡上樑的閒散雁,他是父親不知的蒼角鷹。
趙啟騖淬去嘴中的血沫,他只想吮吸丹夷舍力的血。
趙啟騖大喝一聲,「迎敵!」
城門大開,趙啟騖首當其衝馳馬殺入敵軍,此刻血脈噴張,羞憤把他壓抑在骨子裡的怯弱殺了個乾淨。統帥兩字讓他直視自己肩上的萬民生血。
「不妨,試一試,我能否真的與你並肩。如此怯懦無能的趙啟騖,配不上穎悟絕人的向執安。執安啊,騖郎不會給你丟臉。」
「我只會怕一晚。」
趙啟騖殺進血泊之中,周旋於敵將之間。他的眉眼顯得凌厲,眼角的殺意無處可藏。趙啟騖伏低了身子壓著長槍策馬,在這黑夜中與自己廝殺。
這壓了他七年的膽寒成了趙啟騖驍勇的大力,他殺的不是丹夷的狗賊,他像是在殺死那個羊質虎皮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