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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幸好聶爹爹他們在,把我們都救了出去,他們赤蚺足夠聰明,見招拆招發覺了許多線索,找到了被段展眉手下藏起來的同袍。因著他們要繼續追查線索,閒爹爹便決定來綠綺琴假裝小倌,你便把他打造成了擅長劍舞的『雲閒公子』。而段展眉聞訊,很快便回來了五陵渡,因為他自不量力,居然想一挑三,從中牟利。」
苗笙靠在他的肩膀上,低低地問:「一挑三?除了面對待宵孔雀和你聶阿爹的赤蚺,還有誰?」
「獨峪國細作,他收了他們的錢,才抓了阿爹的同袍。」游蕭咬牙切齒地說,「段展眉想利用獨峪細作的力量,剷除待宵孔雀,並獻祭赤蚺,除了賺錢之外,還能徹底占領五陵渡!」
苗笙胸口蔓延起無盡的酸澀,他萬萬沒想到,自己當年喜歡的,不僅是個負心漢、無情人,居然還是一個賣國賊。
那時的我,就是這麼一個有眼無珠的人麼?!
「我是如何誤飲毒酒的?」他迫不及待地追問最後的問題,「其實我是不是……故意的?」
正好一了百了,這樣的日子多過一天都是煎熬。
問及這個問題,他感到游蕭攥著自己的手,突然顫抖了起來。
「笙兒,我……」少年的聲音也在發顫,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,語調艱澀,「還記得方才袁三說,當年是我害死你的嗎?」
苗笙眼珠緩緩轉了轉,看向對方的側臉,他大約已經猜到了怎麼回事——不久前,游蕭所講過的那個意外遇難的「良師益友」,想必正是他自己。
「你說。」他用力握了握游蕭的手,「我不怪你。」
游蕭深吸一口氣:「閒爹爹來綠綺琴當『釘子』的時候,聶阿爹給了他一些藥粉防身,有幾瓶是劇毒,我偷了其中一瓶名叫『浮生散』的,利用那隻叫白玉兒的兔子引開了丫鬟,將一整瓶藥粉都下在了段展眉招待客人的酒壺裡,跑開的時候不小心撞上你,藥瓶從懷裡掉出來,被你抓了個正著。」
想起當日種種,他依舊痛徹心扉,呼吸都變得不暢起來。
「原本那天你不該出現,可是你也預感到了段展眉當夜有什麼計劃,覺得不對勁,於是去找他,正好發現了我在下毒,可是毒酒已經送進了段展眉的雅間,所以……」
其實那天還有很多事,但游蕭來不及一一贅述,他只想儘快簡單地把事情說出來,然後等待審判。
可苗笙聯想自己當年的情形,意外地揣測到了真相。
「恰好那時我不想活了,於是進去替他喝下了毒酒,是嗎?殺死他很容易,可我已經沒了活下去的念想,死在他面前,卻更能懲罰他。難怪這是我一直等待的破局方法,正巧你阿閒他們能護著你,我了無牽掛,正好一了百了。」
游蕭的眼淚不可自控地從眼角滑落:「當時段展眉招待的正是易了容的韓三伯,他看出你不對勁,找藉口先走了,段展眉去送他,而你……留在雅間裡,把一瓶酒全喝光了。」
那一幕錐心刺骨,深深刻在他的心裡——當他再次衝進屋裡的時候,就看到他那漂亮又瘋狂的舅舅靠著琴台,一邊哼著「有所思」,一邊喝著摻了藥粉的梅花釀,仰天大笑,笑容卻是那麼絕望,順著他唇角滴落的酒液,紅得像極了鮮血。
「喝完酒,你還把我叫到身邊,叮囑我……」游蕭哽咽道,「你說,『你記住,殺人是不對的。無論你多恨一個人,都不該動這個念頭,別把對方的錯,換成自己的殺孽。』」
他艱難地重複著這句話,當年苗笙「臨死」前的那些叮嚀爭先恐後地浮現在他耳畔。
「以後好好念書學本事,尋一個互相愛慕的人,平靜生活。」
「你是舅舅唯一的親人,舅舅怎麼會不愛你呢?」
「有些愛是不用說出口的,蕭兒這麼聰明,一定都知道。」
那是他一生中最悔恨的事,現在想起的每一句話都重重敲擊著他的胸口,令這位多年沒有哭過的喚笙樓主,在他的愛人面前哭得撕心裂肺。
苗笙心疼地抱住游蕭,他原本不知道,少年不僅在絕望中等了十年,還被這樣的悔恨折磨了十年。
他相信自己當年故意在段展眉面前喝下毒酒,就是想死在這人眼前,讓對方親眼看著自己解脫,藉此奉上最後的懲罰和折磨。
可是這不僅懲罰了段展眉,也懲罰了這個小小的孩童,讓他把一次衝動行事,變成了經年噩夢。
「蕭兒……對不起。」他抱住游蕭的脖子,眼淚奔流不息。
聽了這麼多的過往,他為自己的經歷感到悲傷、憤怒、絕望,卻深深因為游蕭而心疼。
孩子何其無辜,他那時才八歲,只是想儘自己微薄的力量,護住他在意的舅舅,沒想到卻背負上了如此沉重的枷鎖。
「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。」苗笙淚如雨下,「我不該……我不該當著你的面那麼做……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?我沒事了,我們……我們都沒事了……」
他捧住游蕭的額頭,親吻著對方的眉心紅痣,吻去那張臉頰上從不曾出現的淚水。
「我們不再是過去的我們,我們已經重生了。」
「不要再責怪自己,是你給了我重生一次的機會。」
颳了一晚上的風裡終於裹挾了雨滴,轟然當空落下,紛紛砸落在這對相擁而泣的愛人身上,像是想為他們洗去所有哀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