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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痕發出悠長的劍鳴,一尊虛幻模糊的六眼凶獸幻化而出,是當年被煉化的妖物劍靈。
不管是無痕,還是這劍靈,都許久未曾感受到如此濃鬱勃發的殺氣。
劍光凜冽,陸展清森然猩紅的目光倒映在淬了血的無痕上,比那六眼妖物還要可怖。
他臉上早就濺滿了血,濕滑黏膩地淌著。淌過脖間,又染濕他牢牢護著影三後腦的手背。
明明用星羅雙煞與明雪能讓他不染分毫,可陸展清偏要用無痕去了結他們。
單方面的屠戮讓月光更加慘白。
陸展清站定,無痕劍鋒朝下,染紅一片。
他偏著頭,用目光一寸寸地剜著還存活之人身上的血肉。
髒污的青石板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好幾具屍體,血流汩汩,死不瞑目。
「我們一起上!不能一個個上!他單打獨鬥強,還能打得過我——」
話音未落,旁邊的人猝不及防地被淋了一頭,驚慌地逃開,才發現他脖頸間插著一枚薄如蟬翼的利刃。
死亡是最好的震懾。
眾人慢慢往後退去,只有幾人仍不死心,給對方使了眼色後,騰空而起,雙手成爪朝影三腰間的紅藥子抓去。
一桿長槍凌空出現,橫掃著砸下。兩人噴出鮮血,重摔在地。他們最後看到的,便是刺入心口的軟劍。
敬平和丁酉單膝跪下,抱拳說道:「屬下來遲,請少閣主恕罪。」
陸展清將內力全數灌進無痕,虛空一揮,石牆轟然倒下,壘起了一道壁壘:「過此界者,殺。」
敬平和丁酉沒見過陸展清持劍,也甚少見他這般衣衫染血,冷厲慍怒的樣子。心下俱是一緊,恭敬地應下。
陸展清立刻低頭,看著懷裡毫無反應的人,神色一僵。
「影三。」
好一會兒,陸展清發抖的手才撫過他的頭髮,來到他的頸側。
微弱的跳動救下了陸展清那顆恐懼無望的心。
影三這般傷重,一般醫師定是束手無策。
除了精通療愈,接近半仙的落雲子,沒人能救他的影三。
他攥著影三腰間怎麼都弄不掉的紅藥子,抱起人就往落霞派而去。
風雪嗚咽,長夜看不到盡頭。
回到落霞派時,輕功施展到極致的陸展清再無半分內力,他臉色發白,形容憔悴,只抱著影三的那隻手,穩如磐石。
懷中人沒有任何溫度,陸展清想也不想地扯開自己的外袍,裹住影三,自己只著單薄的裡衣,一腳深一腳淺地行走在高不見盡頭的山路上。
落雲子的院落在山頂,名為落霞院。高處不勝寒,今晚才下的新雪,已經在院中鋪了一層。風大雪茫,把屋內的燭火吹得搖晃不已。
山路的盡頭出現一個被霜雪覆蓋的身影。
陸展清抱著影三,敲開了落雲子的門,一把跪了下去。
凌亂不堪的黑髮上到處都是雪融後的水漬,陸展清跪在雪地里,積雪漫過大腿,帶來刺骨的寒意。
「前輩,求您,救影三一命。」
落雲子被兩人狼狽的模樣一驚,連忙去扶陸展清,道:「怎麼傷得這樣重,快,抱去偏房,我來看看。」
他伸手欲搶過被牢牢護在懷裡的影三。
陸展清的體力和情緒都到了極限,他警惕地看著伸過來的那隻手,又意識到只有把影三交出去才有一線生機時,忽然語帶哽咽,重重地磕了頭。
「若是晚輩有任何得罪失禮之處,請前輩算我頭上,無論什麼,晚輩一併受下。」
他將懷裡的影三緊了又緊,用臉頰摩挲著那張慘白冰冷的面容。
他半分也不敢賭。
額頭埋進積雪,陸展清一磕不起,痛苦道:「求您不要傷害他——」
無法親自替影三療傷的陸展清頭一回痛恨自己的無用。
他收起所有的尖銳與意氣,向神佛低頭,向天地討饒,向他的影子臣服。
「我、我只有影三了。」
落雲子心頭一痛,眼眶濕潤。
今夜格外的長,格外的煎熬。
偏房清幽寧靜,布置簡潔,撒了合歡子和沉香的香爐里氤氳著香氣。
落雲子雙手成掌,抵著影三的後背,熒藍色的光圈將影三包圍。
半晌,落雲子緊皺眉頭,道:「他傷勢太重了,除了數十處的嚴重外傷外,右手食、中二指也被生生拗斷,還有,胳膊也……」
落雲子收住了話,長嘆了一口氣才說道:「這些都是次要的,最重要的是他吸入了過多的露華香,恐心神遭受侵染。」
陸展清滯澀又機械地重複道:「露華香?」
「露華香是頂級幻藥。吸入者會四肢發軟無力,內力運轉受制。這些跟普通的迷藥沒什麼區別,可露華香最致命的地方就在於會放大中毒者最深刻的負面情緒。」
「倘若占主導的情緒是害怕或恐懼……」
窗外的風雪似乎逐漸大了起來,呼嘯的風不斷地拍著窗欞。
「恐懼本就因心神脆弱而起,根本無法抵擋。以往我所見,中了此香的人都會在幻夢中因過度驚懼,心神錯亂,瘋癲不已。」
落雲子看著陸展清衰敗頹唐的神色,不忍再言。
「他中毒太深,不出一個時辰,必會發作。我去給他煮一些定心安神的藥,盡人事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