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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個矮瘦的守衛用刀挑起一車貨上蓋著的牛皮,隨意打量了幾眼,臉轉開去,撇了撇嘴,做了兩下手勢讓人進了城,接話道:「還說呢,不就是衝著最近那新開的陰陽當鋪來的唄,不過,來來往往這麼些人,沒個有眼力勁的,都不知道孝順孝順我們。」
「可不是麼!真他娘的煩躁!」
這些城門守衛眼裡都有油,罵歸罵,人卻精得很,看到面前走來的兩人容貌出眾,衣著光鮮,後頭跟著的黑衣男子腰間還配著劍,頓時就失了阻攔的心,簡單打量了兩人幾眼就讓他們進了城。
影三跟在陸展清身後,走在城中,只覺得此地更是與錦城不同,沒有繁華的街肆,也沒有呦呵的小販,沿街儘是零零散散的攤販。
小販們翹著腳,散漫地坐在陰影下看著街上的行人,等待著生意送上門來。
「據我所知,銳城有兩大商家,孫家和唐家。你且前去探探,看看是否有能和影二五對上的消息。」陸展清很快地掃視過周圍,偏過頭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。
影三頷首稱是,領命而去。
午後的陽光曬的人昏昏欲睡,街上的行人們愈發少了。街道空曠,就連原本悠閒等生意上門的小攤販們都罵罵咧咧地回家了。
陸展清坐在銳城唯一的一間茶樓里。
狹小而擁擠的茶樓里人來人往的塞滿了人,有鑲金帶銀的商人,有手持兵器坐在角落裡閉眼小憩的江湖人士,有穿梭在每一桌面前的說書先生和手藝人。
他們都是為了共同的目的——陰陽當鋪。
茶樓里人聲鼎沸卻又各懷鬼胎。
二樓靠窗的角落裡,木桌上放著兩杯茶,晾了很久,已經涼了。人群在來來回回地走動和喧譁。陸展清不喜喧鬧,被吵得有些心煩,拿起面前的涼茶一飲而盡。
剛放下杯盞,一身黑衣的影三就從窗邊翻了進來,他身形極快,悄無聲息,沒有掀起一點波瀾。
他略帶歉意地看向陸展清,搖了搖頭。
外頭熱,影三又趕得急,被熨帖黑衣覆蓋的頸間出了汗,將後頸那一片軟肉映的透白,偏偏他雙唇軟紅,眉目輕緩,陸展清眼神暗了暗,剛剛被茶水壓下去的燥熱似乎又席捲重來。
明明窗外的寒風將手背吹得生冷,可陸展清把杯盞推給影三時,感覺到了自己熱得不尋常的指尖。
他看著乖乖拿起杯盞喝水的影三,那濡濕微張的嘴唇,輕巧滾動的喉結——
陸展清轉動著手腕,將青筋繃起的手背藏進了袖口。
一直遊走在各個桌前的說書先生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們面前。
說書先生眼尖,一眼就看到了儀態端莊的陸展清,笑容可掬地掬了鞠躬,掛著笑問道:「公子可要聽書啊,這銳城的事情,我百里通無所不知,無所不曉,只要您想知道的,我都可以給您說上一段。我保證,這些事情,您就是翻遍了整個銳城,都沒我這齊全!」
百里通窄細臉,眯眯眼,臉上都是被人堆擠出的汗,拿起灰撲撲的袖子擦了擦額頭,聲音沙啞,笑著湊前:「我猜公子也是為了陰陽當鋪而來,哈哈,他們都是的。我們銳城,也是頭一回這麼熱鬧,像您這般風姿綽約之人,平日裡怎麼會來我們這呢。」
「公子,聽一出嗎?」說書先生快速地進入正題,期待地看著陸展清,生怕他不答應似的,又說道:「只要一兩,就能聽一出!」
陸展清本想拒絕,眼神卻不知怎麼的,轉到了影三身上。
影三飛快地看了陸展清一眼,乖覺地垂下了腦袋,那目光里是克制的渴望。
沒關係——
影三盯著桌面上的兩盤花生米,自我欺騙,不聽也沒關係——
一兩銀子被放在了桌上。
「那便說一出你拿手的吧。」
跟著影三眼睛一起亮起來的,還有百里通那雙渾濁的眼睛。他連連點頭道:「好咧!給公子說一出《銳城謠》!」
他吊了吊嗓子,抖著他那打滿補丁的長褂,又理了理衣冠,才從懷裡拿出醒木,臉上的笑容被深沉與神秘取代。
起手,醒目在桌上重重一拍,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「今日來說說這銳城!」
百里通聲音高亢銳利,氣勢很足:「百年前也是這南域的重鎮,車水馬龍,人來人往,端的是一派繁華富足的景象。」
他單手壓在腰間,緊皺眉心,語氣由重到緩:「只可惜——」
這個「惜」拖得長,周圍被吊起胃口的人都伸長著脖子催促。
百里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,再睜眼時,滿面悲天憫人,重重嘆了口氣:「有道是——」
「傾覆只在一夜間,百尺火光蔽浮雲。昔日樑上金縷衣,散作青煙無處尋。」
「這說的,便是那十幾年前被抄家問斬,家破人亡的王家——」
王家,數十年前曾經是銳城的鼎盛之家,沐受皇恩,深得君主信賴,歷來都是忠心耿耿的清流派臣子。
王家家主王奉節與妻子相敬如賓,恩愛異常,育有一男一女。兒子名叫王子衿,女兒名為王青青。據說是生產那日,夫妻二人正翻著《詩經》,商量著給孩子取名,正讀到「青青子衿」時,腹中有了動作。
龍鳳呈祥,是莫大的喜事。滿日宴時,王奉節幾乎請了全銳城的百姓。觥籌交錯,好不熱鬧。王奉節抱著王子衿,王夫人抱著王青青,兩人笑得合不攏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