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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三又夢見了陸展清。
是剛被買下,跟隨著陸展清第一次走進小院裡的場景。
「我喜靜,小院不會有人前來打擾,你以後就住在這裡。」
影三掙扎了許久,才抬起頭,小心翼翼地打量著。
小院不大,擺設簡單,唯獨院中生長一棵巨大的杏花樹,粉白的杏花熙熙攘攘地開在枝頭,分外好看。
可影三沒心思欣賞。
他聽聞所有影衛被買回的第一件事,就是等待主上的第一次賞賜。
一頓皮開肉綻的痛打。
好讓他們這些被訓練出來的東西用血和淚記住誰是他們的主人。
影三一動也不敢動,等了許久,只等來陸展清一句:「無我命令,不得進我屋子與出小院,其餘的地方,隨你。」
那會的影三不相信這位新主人會這麼輕易放過他,仍是一言不發,等著預料之中的責罰。
直到晚膳的到來。
影三發誓,他從沒見過這麼多好看,聞起來又很香的菜。
他餓得要命。
他躲在杏花樹後,只露出兩個眼睛,眼神直勾勾盯著陸展清,和他面前的菜。
陸展清感受到這個小影衛過於直白的目光,頓了頓,道:「過來吃吧。」
影三生怕他反悔一般,飛快地上前,用手抓著離他最近的一塊烤餅,躲在杏花樹後,忙不迭地吃起來。
陸展清皺眉,放下了筷子,冷淡道:「影三。」
怎麼這麼沒有規矩。
不遠處的劉銘觀察到陸展清明顯不悅的神色,一把扭住了影三的手,想要將他從杏花樹後拖出來。
影三才咬了兩口的餅被拉遠,他看到陸展清和劉銘都沉下的臉色,曾經歷過的恐懼淹沒了他。
劉銘扣著他的雙手,對陸展清說:「少閣主,影風門對待這種未經主上允許,私自拿取甚至偷吃主上食物的影衛,要麼沸湯燙手,要麼敲碎手骨,以示懲罰。」
陸展清瞥了一眼影三的手,手指上有幾處關節不正常的臃腫著。
「不、不要……」
影三渾身冷汗,驚懼難安,在他以為又要經歷一次非人的折磨時,他聽到了陸展清隨風而至的聲音。
「……多大點事。」
「放開他,我只是見他用手吃飯,有些不雅罷了。」
在陸展清的吩咐下,影三被劉銘按到了桌前,面前擺著一副新的碗筷。
影三劫後餘生,惶惑地抬眼,看向陸展清。
就是這一眼,讓他那顆受盡苦難的心有了停泊之處。
半夢半醒間,夢中景象飛速地流轉。
是深夜,他發著高熱,陸展清就坐在他身邊,給他換著額頭上的濕帕子。
是傍晚,陸展清生辰,他不知道從哪裡摘了一束野花,送給陸展清。
陸展清無奈地笑著,親手將暖玉紅繩帶在了他的手腕上。
是晌午,他站在廊下,磕磕巴巴地背著陸展清昨日教他的辨物之法。陸展清坐在院裡,面前擺著豐盛的佳肴,一邊等他一邊威脅道:「再背一遍。」
是清晨,他在院中練劍,陸展清就坐在樹下,一邊煮茶,一邊看卷宗,時不時指點他兩句。
晝夜在迅速更替,四季在疾馳,腦海中一片混亂與顛倒。
有什麼東西在搖晃他,力道之大,撕裂著他身上的每一寸傷口。
影三在劇痛中驚悸地睜眼,就聽見一聲尖叫。
「你你你——你活著還是死了?」
面前站著一個素衣羅裙的婦女,臂上挎著一個小木籃,裡頭傳出食物的香氣。
來者是善非惡。
影三飛快地反應過來,急促道:「幫、幫幫我。」
那婦人正是阿萍。
阿萍被他渾身是血的樣子嚇得往後退了一步,害怕道:「你、你——」
阿萍一介婦人哪裡見過這種場面,後悔沒聽相公的話,只想奪門而出。
可她聽到影三劇烈地咳嗽後,心軟了幾分。
她把籃子放在地上,顫巍巍道:「我、我以為你是被發賣到這裡的小妾,想著你沒飯吃才、才、你自己吃吧、我要走了……」
「夫人、請、請、能否告知我、外頭守著的人、人呢。」
這人還怪有禮貌的咧。
阿萍見他談吐正常,膽子也大了點,道:「我也不知道,只知道村子外頭打起來了,我看你這沒人,就偷偷過來了。」
影三心裡升起希冀。
是少閣主收到杏花,來救他了嗎?
阿萍提起籃子,又慢慢靠近,問道:「你是哪家的小妾啊,怎麼成這樣了。」
……
影三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像小妾,也只能順著她的意思說:「請夫人、幫我一把…」
他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偽裝出低聲下氣,只輕聲說兩句,就讓阿萍認為,他是一個被主母設計陷害落入奸人手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小妾。
阿萍義憤填膺:「我要怎麼幫你?」
影三開口欲言,卻耳尖的聽見了衣袖紛飛的聲音。
他臉色一變,道:「夫人快、快走!快離開這裡!他們會殺了你的!」
阿萍都不需要懷疑,看影三這個樣子就知道他所言非虛,連連朝外跑去。
影三不甘心希望落空,劇烈地掙扎著,綁在手腳上的麻繩將床板搖得嘎吱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