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頁
林逸一顆顆地撿起被圍困的棋子,道:「不會,他聽話的很,很合我心意。這不,主動請纓去了度霜鎮。」
他鬆開手心,看黑子落在地上,滾得到處都是,道:「你們主僕情深,理解的,他估計也快回來了。等他一回來,我就讓他還跟著你。」
他語氣溫和,朝明顯緊繃僵硬的陸展清笑道:「少閣主改日也要多去閣里訓練暗衛的地方走走,教導一下閔南傾,怎麼樣才能訓練出忠心不二的影衛。」
陸展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林逸的院子的。
心裡泛著滔天的浪,眼裡涌著深沉的霧。
林逸的話,字字句句,只說了一個意思。
影三背叛他了,不是他的人了。
「劉銘。」
陸展清單手撐著石壁,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:「你去外頭守著,影三一回來,立刻、立刻把人帶來見我。」
劉銘在陸展清身上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怒火和強壓的焦躁。
他連忙應下,翻身上了屋頂。
連日的擔憂與猜忌讓陸展清夜不能寐。
他躺在床上,看著泄露了大片月光的屋檐。
他該相信影三的——
可正如林逸所說,在這弱肉強食,命不由己的情況下,忠誠是最不可信的。
林逸的笑語宛若鴆酒,一點點地荼毒侵蝕著他的心臟。
「沒有人是可信的。少閣主在千巧閣這麼久,看過的人心還不夠多麼?」
陸展清用力地閉了閉眼,生平第一次後悔了自己的決定。
當初就應該下定決心,讓影三留在雲屏城。
「影三……」
陸展清望著屋頂,低聲低喃。
可他再怎麼看,也沒能看到以往偷偷移開瓦片的那隻手,也沒能看到影三守夜時,專注看他的神情。
「主上,主上,不好了——」
天剛蒙蒙亮,劉銘就慌慌張張地闖進小院裡,聲音是鮮有的慌亂。
他俯身跪地,雙手向上呈著一張帶血的秘箋,道:「昨夜,有人潛入了度霜鎮村民們暫住的客棧,那二十八名前來千巧閣上訪的村民,包括,包括昨日的柔娘,無一生還……」
陸展清擰著眉頭,將秘箋看了又看,問道:「何人所為?」
劉銘臉色發白,嘴唇上下翕動好幾次,才一把磕下頭,顫顫巍巍道:「是,是,是、影三……」
北風凜冽,霜寒陣陣。
被霧氣遮擋的天光灰濛濛的,壓抑又蕭條。
影三站在小院門口,深吸了好幾口氣。
終於——
終於可以見到少閣主了。
他激動得手都有些顫抖,將自己的衣服整理到最好,順帶遮住那一身醜陋的還在滲血的傷痕後,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小院。
小院內,枯死的杏花樹下,陸展清端坐著,面前放著一張紅褐色的秘箋,瞥了他一眼,周身寒意肆虐。
影三心下一凜。
一腔欣喜熱烈蕩然無存。
他連忙跪下,膝行到他身邊,道:「少閣主……」
陸展清偏頭,看著他身上明顯新換過的衣服,冷硬道:「什麼時候回來的?」
影三品著他的語氣,眼眸黯淡,緩緩低下頭:「……昨晚。」
「你昨晚在劉銘和閔南傾之間,選擇了跟閔南傾去見林逸,是嗎?」
影三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驟然灰白,他抬頭看了一眼立在陸展清身旁的劉銘,著急忙慌地解釋:「是、可是我……」
「我只問你是或者不是!」
陸展清驟然提高的語調讓影三渾身一顫。
少閣主生氣了。
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自己。
影三心間發冷,從喉嚨里再次擠出了同樣的字。
「……是。」
昨晚他回到千巧閣,門外一左一右立著高大冷漠的閔南傾和焦急憂心的劉銘,影三定定地看了劉銘許久,最終垂下了頭,朝閔南傾走去。
北風驟起,將桌上那張秘箋吹至地面,影三在翩飛的痕跡中,看到了「影三」、「殺人」、「度霜鎮」等字眼。
陸展清眸色愈沉,語氣愈冷:「昨晚你去千巧閣村民們留宿的客棧了嗎?」
影三的心不斷下沉。
纖細的睫毛不斷地抖動,蓋出一片細碎的陰影。
「……是。」
陸展清驟然握住了拳,盯著他,一字一句道。
「你殺了他們?」
影三身體一顫,嘴唇動了幾下,選擇了沉默。
沉默是無聲的對峙。
想到昨天懷胎哭訴的柔娘,想到無緣無故死去的孩子。
陸展清胸口起伏著,怒火燒得他指尖都在發抖。
「給我理由!」
帶著怒意的話語讓影三慌張地抬頭,眼中是陸展清熟知的乞求。
明明這人動作如此的馴服乖巧,可做的事,說的話,卻無一不是在頂撞自己。
勁烈的北風助長了火勢。
影三脖間一疼,只覺得有隻冰冷的手掐在了自己頸間。
像他看過的無數次被行刑的人一般,那隻手不斷地向上,死死地掐住了下顎,逼他抬頭,逼他對視。
影三看著陸展清怒火中燒的眼睛,只覺得呼吸困難,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著。
在混沌與缺氧中,影三有些恍神。
如果少閣主的手再往下一些,撥開壓在喉間的衣襟,看到自己的傷勢,會不會憐憫自己放自己一馬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