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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展清咂摸著「住在一起」這四個字,手上動作一頓,修長的指節微微收緊。
「他不喜歡跟我們說話,總是一個人。可影風長很喜歡他,因為他很厲害,每每對戰……」
影三惴惴不安地看了陸展清一眼,泄氣道:「我打不過他。」
影三這麼一說,陸展清就想起第一次在影風門見到他的場景。
瘦弱,萎靡,渾身都是傷,在一眾腰背挺直等待挑選的影衛中顯得格外無用弱小。
他看著現在的影三雖然仍是瘦削,但肌理勻稱,高挑挺拔,眼中便有了笑意: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,當時站在最前頭的,應該就是影二五?」
影三見陸展清對影二五記得如此清楚,垂頭悶悶地應了一聲。
「他是自願進的影風門。」
陸展清一怔。
影風門的影子大多都是以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被賣進去的,市井裡的乞兒,路邊的棄子,遊手好閒的地痞流氓,都是絕佳的選擇。這些人沒有後顧之憂,訓練他們的人下手都不分輕重,能活著被買走的影子,少之又少,像影二五這般自願進去的,極為罕見。
「你呢,你是怎麼進去的?」
太陽和煦地照進院子,在石桌上鋪開一層鍍金的光。影三用手指勾勒著光的影子,想著陸展清的問題。
「我——」
腦海里突然傳出尖銳的疼痛,他驀然跪地,手指抓著心口處的衣物,不斷地喘著粗氣。
可怖的黑暗,絕望的哭叫。
暴虐猩紅的凝視,永遠推不開的門。
「我、我不、不記得了、我……」
「影三!」
陸展清立馬起身,攬過他的肩膀,源源不斷地輸送著內力,安撫道:「過去了,影三,不想了。」
影三眼底發紅,耳內轟鳴暴起,將腦海里已然塵封遺忘的恐懼攪渾,充斥著四肢百骸。
等到這陣滔天猛浪過去後,影三失焦的眼睛才逐漸清明。
他看著陸展清向來整潔熨帖的衣袖被自己攥得起了皺,連忙鬆開,臉色發白:「影三、影三有錯,請少閣主……」
被揉皺的衣袖垂在地上,很快就沾了冬的濕意。
陸展清帶著他起身,緩聲道:「都過去了,別害怕。」
影三忐忑不安,手指用力地捏緊膝蓋,愈發覺得自己沒用。難怪少閣主對影二五記得如此清楚,誰不喜歡一個精明能幹的影衛呢。
他想要討陸展清開心,便想著說一些影二五的好話,可話到嘴邊,卻如鯁在喉。
「影二五他…他…」
話里話外都是失落與不情願。陸展清心中好笑,解釋道:「我記得清楚,是因為他身上帶著一個平安扣。據我所知,影衛們是不允許佩戴這些東西的,怕發出聲響,被人察覺。」
影三抿著唇,心裡鬆了些,道:「他沒少因為這個事情被影風長責罰。有一次訓練,他因為身上帶著平安扣,叮噹作響,把影風長氣壞了,當場就要砸碎。影二五跪了三天三夜,又自請最重的刑罰,說是他妹妹唯一的東西,這才保住了。」
「妹妹。」陸展清重複了一遍,瞭然道:「看來他自願進影風門,多半為了給這個妹妹報仇。」
「那個碧玉平安扣……」
「不是碧玉的,是瑪瑙的。」
陸展清指節敲了敲桌子:「看來,前些日子教你的《器物志》,你是沒背下來。」
影三攪著手指緊張道:「我背了的…我、我一下沒記牢…」
他頗為懊喪地拿起桌上的戒尺,雙手遞給陸展清,抿著唇,自覺地伸出了右手,手心朝上,雙肩緊繃。
影三沒上過學堂,認字不多,背書、背卷宗,成了他最痛苦的事情。若碰上陸展清檢查不合格時,要麼一頓手板,要麼把書抄個百十遍。
雖然不是什麼嚴苛的刑罰,可影三就是不想。
八年來,他拼盡全力,只想成為少閣主心中的最優。
陸展清看著眼前乖馴柔白的掌心,用戒尺邊緣輕輕點了點。
而後,放在了一邊。
「玉和瑪瑙,極易混淆。玉的顏色單一,少形狀,少裂紋。但他身上那個平安扣,紋理較多,且那綠色,也不是單一的綠。」
「綠瑪瑙數十年也難出一塊,家境優渥也不一定買得到。非得是權貴之家,才能擁有。」
「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,影二五身上那塊,質地通透,成色極佳,想來他進影風門之前,家世並不差,既然是家大業大,那就很好查了。」
陸展清垂眸,看著還未收回的手心上跳動的光影,道:「錦城盛產碧玉,銳城盛產瑪瑙,我們往銳城去。」
空中一點輕微的響動,影三立刻警惕,手上無痕蓄勢待發。
劉銘從半空一躍而下,單膝跪地。
「主上,我們剛把潘龍送回去,便看到影二五一把火燒了屋子,連帶著潘龍的屍身,付之一炬,緊接著,我們發現他往銳城方向去了。」
陸展清微抬眼,毫不意外地看到影三眼裡的佩服與敬仰,心情很好地笑了一聲。
「去收拾東西吧,我們晚一些就出發。」
影三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廊下,陸展清斂了笑意,問道:「林逸那邊如何了?」
劉銘低頭,道:「閣主以度霜鎮村民包藏禍心,購買紅藥子不單單為了復活孩子,還想著將縣衙州府取而代之為由,將事情圓了過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