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8頁
「長寧。」
雲青禾臉上滿是笑容,把蓮子羹擺到他面前,溫聲細語:「天氣有點熱,我給你熬了些蓮子降火,不知合不合你口味,你嘗嘗看?」
溫情與善意迅猛襲來。
慕長寧從沒感受過這般,可以稱之為親情的感情,避開她的目光,不自在道:「謝謝夫人。」
夫人兩個字,讓雲青禾的目光一瞬間黯淡。
她有些慌亂地把勺子放進碗裡,濺了些湯羹,落在手背上:「啊,沒事、不,不客氣的。」
她一把按住皺著眉頭直起身子的慕少秋,低頭擦拭手背。
「你、你心裡對我們有怨,我明白,但是長寧,我們、我們絕不是有心、要把你弄丟。」
落在手背上的湯羹好似怎麼也擦不完。
雲青禾本就大病初癒,說完這段話,她的臉色就迅速泛白,不斷地輕咳著。
「你不在的日子裡,我、我每天都在自責、懊悔,不管是醒著睡著,都盼著能早日尋到你。那日、那日你回來時,見你身上的傷,我恨不得能、能以身代之。」
「長寧。」
雲青禾眼眶微紅,卻強迫自己笑著:「是我與你父親,對不起你。」
慕長寧從沒聽過這種話,明顯有些不知所措。
他笨嘴拙舌地解釋道:「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」
「小時候的事情我都不記得,您、您別難過。」
慕長寧原本安慰的話讓雲青禾更是心如刀絞,再也遏制不住,別過臉流淚。
慕少秋連忙把雲青禾摟在懷中,一迭聲地寬慰著。
慕長寧這才後知後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事,連忙拿起放在碗中的湯勺,喝了一口燉的鮮香軟爛的蓮子羹,道:「好、好喝的,謝謝夫——」
「長寧。」
紀連闕打斷了他,道:「別說話了。」
慕長寧慢慢捏緊勺子,垂下了眼帘。
感知到所有人對自己未言的責備,慕長寧抿唇起身,朝雲青禾跪下,請罪的話語脫口而出:「是影三失言,請夫人責罰。」
除了紀連闕,兩人面上俱是震驚與愕然。
儘管慕少秋從紀連闕口中大致了解到慕長寧過去的十八年,但真正看到自己兒子如此卑微如此沒有地位地請求責罰時,那一點微不可計的不悅消失得一乾二淨。
雲青禾驚得止住了眼淚,那張與慕長寧一樣恬淡柔和的面龐滿是不可置信,她重複道:「影、影三?」
為了不讓病中的雲青禾憂思更甚,慕少秋和紀連闕齊齊對她撒了謊,只說慕長寧被一富商撿回,養育成人。
紀連闕內心叫苦不迭,連連給慕少秋打眼色,連哄帶騙地把雲青禾帶出了房外。
房門被風帶上,室內僅存沉寂。
慕長寧依舊跪著,左手無意識地攥著腕間的紅繩。
手上的藥紗早就取下,已然開始的淬血讓他的傷勢好了大半。
從他回到慕家,吃穿用度,一應都是最好的,甚至其中的多數,都是他從未見過的東西。
慕家的所有人都圍著他,看著他的臉色。
可越是這樣,慕長寧內心的不安與自卑更不斷地擴大。
他只是一個影子,一個只需要服從的影子,一個甚至不能在人前光明正大出現的影子。
而在慕家的一切,讓他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像一個被扒了皮的人偶,又或是那些在大街上遊蕩的老鼠,被刻意放在陽光下,衣不蔽體,狼狽不堪。
蓮子羹不斷飄出香氣。
慕長寧膝行到案前,已經涼了的蓮子在嘴裡回味出苦澀。
他沒有感受過正常的親情,對於父親和母親的認知完全來源與秦霜平和陸正勉。
在他的印象中,天下所有父親和母親都是像他們兩個那般,偏心而不講理。
可慕少秋和雲青禾給他的感覺,卻又不是如此。
是溫暖的,是包容的。
慕長寧有些焦躁。
他像是誤入燈罩下的飛蛾一般,以往的認知在處處碰壁,讓他無措又茫然。
「少閣主。」
慕長寧摩挲著那顆暖玉,貼在臉頰上,喃喃著求助:「三三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
雲青禾回去後逼問了兩人實情,心痛難當,大哭了一場。
而後,不管兩人勸阻,頂著腫成桃子的眼睛,說什麼也要給兒子做晚膳。
晚膳時分,紀連闕一把推開門,拉著慕長寧就來到了前廳,把他按到桌前坐下。
「哎呀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,人多還能多吃幾個菜呢。」
紀連闕指著一桌子琳琅滿目的菜式,道:「這些都是伯母給你做的誒,我來蹭飯那麼多次,都沒吃到過一次,這回可算是沾了光了。」
慕長寧想著上午的事,有些拘謹,也有些不自在,不敢多說什麼,只胡亂扒了兩口飯,就放下了筷子。
他偷偷地打量著雲青禾。
雲青禾那雙極為漂亮的眼睛還腫著,一對上他的目光,就匆忙別開臉。
慕長寧以為雲青禾仍在生他的氣,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手腕,下意識地就責怪自己。
他年紀小,藏不住事,臉上的表情很快就將他出賣了。
「喏,吃這個,好吃!」
紀連闕夾起一塊色澤鮮艷的東坡肉,放到了慕長寧的碗裡,笑嘻嘻道:「快點吃,不然就都是我的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