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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現在,他看著那黑色的瓶子,避如蛇蠍。
七十六看向影三,錯愕又震驚:「你,你身上,竟然沒種牽羊?!」
此話一出,一向自制力極強的丁酉都多看了影三兩眼。
「丁酉,」陸展清沒接他的話,牽著影三往廊下走去:「他若願意,就給他種上。一炷香後,前往明念崖。」
丁酉在後,頷首應下。
山頂空曠,陽光無遮無擋。
陸展清垂眸斂眉地斜倚在門邊,伸出手,將眼前的一片光暈緩緩地籠進手心。
影三放下廊下的竹簾,將大部分日光都驅趕在簾外,屢屢看向陸展清,欲言又止。
陸展清朝他招了招手:「怎麼?」
影三湊前,低聲問:「我、我身上沒有牽羊嗎?」
陸展清聞言有些意外,而後露出笑意:「這又不是什麼好東西,很傷身的。」
影三轉不過彎來:「可七十六說每個影子身上都有的。」
廊下的壁檐上常年不見光,陰暗潮濕,長滿了蛛網。
春意萌發,大地回暖,一隻小小的蜘蛛正在蛛網上晃蕩。風一吹,那小蜘蛛掛不住網,朝著影三的肩頭直直跌落下來。
陸展清稍稍用力,伸手把他往自己方向拉,避開了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小蜘蛛。
影三被這力道一帶,半個身子都貼住了他。陸展清垂眸看他白皙脆弱,毫無防備後頸,輕嘆一聲。
「小傻子。」
起初是影三剛跟自己身邊,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瀕臨崩潰,若是強行種蠱,可能性命不保。
後來呢?
陸展清聲音很低,像是說給自己聽:「會很疼,我捨不得。」
很快,影三就明白了陸展清所言非虛。
七十六最終仍是選擇了種蠱。
兩弊相比取其輕。
倘若不種,不出幾日,陸雲清定會將他抓回,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丁酉把牽羊種進去的一瞬間,七十六是崩潰的,無意識地在地上抽搐打滾。
蠱蟲順著經脈在暴動,蠶食著每一寸血肉,也侵襲著他每一寸理智。
鮮血沿著他的手臂很快在地上凝成了一小灘,七十六疼得發狂,只好不斷地拿頭去撞著地面。
影三隔著那道竹簾,看不真切。但他能聽到一聲比一聲悽厲的慘叫,心下不忍。
「影三,看著我。」
影三呼吸一緊,忙轉過去看著他。
陸展清臉上無甚表情,看不出喜怒:「憐憫不是無止境的。沒有底線的憐憫,害人也害己。」
許是察覺到自己語氣有些冷硬,他頓了一會,放軟了語氣:「你要救他,我答應了,可我沒有義務去庇護他。我給了他選擇的機會,這是他自己的抉擇,所以他必須承受,明白麼?」
影三認真地點了點頭。
陸展清攬他進懷中,哄道:「好三三。」
簾外,痛呼漸漸弱了下去,七十六倒在地上,一動不動。
丁酉走到離簾半米的地方,道:「少閣主,子蠱已經成了,這母蠱……?」
陸展清沒鬆開懷裡耳朵漸漸紅了的人,道:「給他種。」
丁酉一愣,停住了動作。
從未聽說過哪家主子給自己的影子配一個影子的。
直到陸展清的目光都轉了過來,丁酉才連連稱是,走進後示意影三抬手。
影三看著他手上的黑灰色蠱蟲,毫不猶豫地拒絕:「我不要。」
這還是影三第一次如此膽大包天地拒絕陸展清的命令。
丁酉終於沒忍住,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些狐疑。
這種天大的好事,別家影子求之不得,這人竟然想都不想就拒絕了?是被露華香傷到了腦子?
連陸展清的動作都頓了頓。他猜測著影三的拒絕,半晌才道:「母蠱不疼的。」
影三還是搖了搖頭,怕拒絕得太過乾脆,惹人不悅,語調就帶了幾分乞求:「可、可以嗎?」
「理由?」
影三看著廊下的陰影,睫毛抖動了好幾下,才下定決心般地對上他的目光:「我、我不想跟陸雲清一樣,我不喜歡他那樣。」
不喜歡他乖戾囂張,不喜歡他以折磨人為樂。
更重要的是,不喜歡他對陸展清做的所有事。
長廊安靜極了,落針可聞。
就連日光,也偏了些許,只留下一點明滅的輪廓。
陸展清倏地笑了起來,像初融的冰雪,將眉宇都染上瀲灩的柔和。
一向冷冽的眸中都枝頭初綻的柔軟取代,他聲若璞玉輕撞,悅耳動聽:「好啊,依你。」
敬平在不遠處,偷偷給影三豎了個大拇指。
會,真會啊。
「丁酉,這母蠱不種了,你身上的王蠱對牽羊有震懾作用,讓七十六跟著你。敬平隨我前去明念崖。」
明念崖三面環山,環山的邊緣儘是一些蒼鬱的古木,鬱鬱蔥蔥,遮天蔽日,無人問津地肆意生長著。
一輪圓月高掛空中,俯視著林間的腥氣。
幾人一出落霞派,立刻就與千巧閣的暗衛們纏鬥在一起。
林逸勢在必得,暗衛們出手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。
幾枚白子劃開幽暗的夜色,給無痕指明了一擊必中的方向。
陸展清凝視著空中兩道打鬥的人影,眸中幽光一閃,內力傳音到敬平耳邊:「露一些破綻,讓閔南傾完整無損地回去復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