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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逸擺了擺手,下了逐客令:「他不懂規矩,閔統領好好教一教,別丟了我千巧閣的面子。」
中宵的北風分外凜冽,蟄伏在黑暗的寒鴉聲聲哀啼。
林逸清晨才睡,臨近午時轉醒,剛接過婢女們遞上的帕子,抬頭就看到閔南傾把一道血淋淋的人影丟在了門外。
冬季日頭毒辣,不偏不倚地打在泛起猙獰傷口的後背上。
林逸擦完臉後又淨了手,慢條斯理地讓婢女們打理好頭髮後,才趿著鞋,走到門廊的陰影下。
傷口被太陽炙烤,血色淌了一地。
林逸嘖了一聲,一腳將他踹開,道:「你弄髒我的地了。」
影三連悶哼的力氣都沒有,瞳孔放大渙散,臉色青白。
閔南傾冷眼瞧著,拿起手上那條交融著血色與冷光的鐵鏈,熟稔地朝動彈不得的人打去。
林逸挪動了一下腳,避開刺目的太陽,看著閔南傾抓著他的頭讓他把弄髒的地舔乾淨,憐憫道:「影三,想活命嗎?想活著回去見你的少閣主嗎?」
影三被閔南傾按著,扭曲而痛苦地抬高頭,眼中恢復了些許清明。
他艱澀道:「……想。」
林逸舒心地笑了起來。
度霜鎮是一個邊陲小村落,離雲屏城不遠。
那裡窮山惡水,土地貧瘠難以耕種,交通閉塞。
窮山惡水出刁民。
這是撐著一口氣的影三對度霜鎮村民們的第一印象。
已是黃昏時分,夕陽帶著幾分涼意,拉開了夜晚的序幕。
村內貧窮至極,房屋用草棚隨意搭著,散放在屋外的農具破爛不堪,長滿了鏽鐵。村內的道路是最原始的黃泥地,昨日才下過一場雨,路上俱是泥濘骯髒的泥印子。
明明是黃昏時分,可沒一戶人家傳出炊煙,村民們都零散地坐在草屋外面,高聲闊談著,一言不合,就用骯髒粗鄙的話問候別人全家。
影三隱在不遠處的一顆古樹上,用力抓緊了樹幹,才沒讓自己虛弱到極致的身體摔下去。
傷口痛到麻木,他細細地喘著氣,看著天邊上涌的夜色,緊了緊臉上的蒙面巾。
快些,再快些,等回去——
回去就能看到少閣主了。
一陣樹葉微擺,影三已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村子當中。
剛入夜,方才還在對罵的男人們滿臉晦氣地進了家門,一聲不吭地倒頭便睡。
影三挨家挨戶地查過去,深深地皺起了眉頭。
度霜鎮雖不算大,可此時也才剛剛入夜,村裡的所有人竟然都睡了?這個時辰,平常的村子應是孩童遍地走,大聲喧鬧的時候,可這度霜鎮,卻安靜得過分。
影三朝著村子裡唯一一間亮著微弱光源的草屋靠近。
麻紙糊成的門窗什麼也遮擋不住,影三躲在隱秘的死角,屏息凝神。
屋內的男人似乎有些焦躁,背著手來來回回地踱步,時不時掀開床上破爛的被子,盯著裡頭的什麼東西,喃喃自語。
影三耳尖的聽到了一陣吞咽口水的聲音。
男人放下被子,仔細將那東西捂好,不斷地呢喃:「心肝寶,我的心肝寶……」
嘭——
一張人臉突然打了個照面。
影三渾身一激靈,迅疾地朝黑暗裡靠了靠。
原是那男人嫌屋裡悶,用臉撞開了不堪一擊的門窗。
一片晦暗中,影三看到了一張眼圈深陷,顴骨高禿的蠟黃面容。
「心肝寶,我的心肝寶……」
男人痴痴地看著外頭,又突然縮回腦袋,掀開他的被子,詭秘而痴狂地自言自語。
借著屋內一點微弱的光,影三看到了,被子下,一雙青白的小腳。
門外驟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敲鑼打鼓聲,像是過年時的喧鬧。
屋內男人眼中迸發出強烈的精光,臉上是蓋不住的欣喜:「貴人來了,貴人來了!」
他踢開那扇搖搖欲墜的門,一邊跑,一邊叫道:「潘龍首領可來了!可讓我一陣好等!」
這男子跑兩步就要喘一下,上氣不接下氣,雙手交疊在肩上,朝著那敲鑼打鼓的人,深深地鞠了一躬,眼裡是藏不住的喜悅。
「潘首領!您可算來了!」
潘龍是一個約莫二十五六的男子,瘴頭鼠目,目露凶光。
他一身粗布短打,外頭罩著一件鹿皮大氅,神情輕佻,輕蔑道:「行了,你們這鬼地方,鳥不拉屎的,爺每次來這,心裡都窩著火呢。」
男子訕訕地賠笑著,佝僂著瘦得只剩骨頭的背,便要跪下去給他擦鞋。
潘龍嫌惡地轉開了腳,嘖了一聲,不悅道:「愣著干鳥啊,趕緊的,貨帶出來,錢貨兩清。」
「誒,是是是,我這就去,這就去!」
影三看著那中年男子興奮得面容扭曲,一把掀開被子,提溜著一個半歲大的嬰兒就出來了,正是他剛才看到的,那隻青白小腳的主人。
「首領,首領,為了避免他影響您,我已經給他餵了藥,絕對不會吵到您的,還希望您,到了那邊以後,能給他一頓飽飯,日後他長大,跟著您……」
「行了,嘰嘰歪歪跟個娘們似的,又不是第一次了。」潘龍吊起小孩的一隻手,上下翻看了幾下,扔出二十文錢,把孩子丟進肩上的麻袋裡,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,滿臉不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