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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連闕今日照舊不上朝,吊兒郎當地找了個亭子隨意躺下,拿著一本看不清字跡的書,蓋在自己的臉上補覺。
一道極輕微的破空之聲,熟睡的人突然將書揚起,打過來的金葉子不偏不倚地卡在了扉頁上。
紀連闕高高舉起那成色上佳,熠熠發光的金葉子:「喲,一早就見財,看來我是要富有了。」
慕長寧從屋檐上跳下來,道:「侯爺還缺財嗎,這點金葉子,怕是入不了侯爺的眼。」
紀連闕今日興致頗高,甩著他的高馬尾,把形影不離的兩人請到了侯府內廳,一邊煮著茶,一邊說:「他還沒醒,要晚一些。」
「泠歡受的刺激太大,跟個啞巴似的。」紀連闕看向陸展清:「她什麼時候來?」
「午後。」
「那好極了,」紀連闕看了看天色,一拍大腿,興致勃勃地挎上慕長寧的脖子:「走,長寧,哥帶你去吃醉蟹,現下正是時候。」
秋季膏蟹肥美,蟹黃釀了酒,入口醇香軟綿。
慕長寧吃得搖頭晃腦的,時不時張嘴接過陸展清給他剝好的蟹黃。紀連闕嫉妒得臉都綠了。
三人飽餐一頓,悠閒地踏著秋意,往侯府走去。
紀連闕雙手抱在腦後,感慨著:「真是許久沒那麼舒服過了,要是日子天天都這麼舒適就好了。」
吃蟹得配著燒酒,慕長寧的臉泛著薄紅,笑道:「這天底下還有比你更舒服的人麼。」
「說的也是,」紀連闕笑得肆意,壓低了聲音:「等我把辛懷璋那老東西弄死,我就把這個破官辭了,天天遊山玩水去。」
馴從半空掠下,單膝跪地:「少主,您的客人到了。」
紀連闕凝了臉色,加快了步伐:「把人請到偏院去,再把泠歡叫過來。」
他頓了一下,攔住欲去的馴,道:「罷了,你好生招待客人,我去叫吧。」
慕長寧慢紀連闕幾步,晃了晃與陸展清牽在一起的手:「哥還對他挺上心呢。」
陸展清求之不得,甚至想把泠歡綁在紀連闕身上,好讓那人的眼睛從三三身上拔出來。他由衷地點了點頭:「很好,這很好。」
侯府東院。
紀連闕推門而入時,泠歡睜著兩隻沒有焦距的眼,不知落在何處。雪白到沒有一絲雜質的白髮散在大紅色的被褥上,生生將那張慘白無色的臉襯出了個艷若桃李。
「起來,跟我去見個人。」紀連闕挑了一套衣服,扔到被褥上,「給你量身做的衣服還沒到,先穿我的。」
泠歡也不知道聽到沒,一動不動,毫無反應。
「你愛去不去,是你師父的女兒。」
泠歡的呼吸瞬間急促,蒼白的嘴唇開合數次,卻只看見紀連闕推門而出的背影。
偏院前廳,立著一個身披薄紗的女子,正對陸展清說著什麼:「……多虧陸公子仁義,命人救我一命,否則,紅旌身為枯骨天燈陣的畫燈使,必定與枯骨天燈陣一起,灰飛煙滅。」
陸展清沉吟片刻:「你早就知道你父親在中川,並且操縱著枯骨天燈麼。」
漠紅旌苦笑著,搖了搖頭。
紀連闕翹起二郎腿,接過馴呈上的茶,用茶蓋刮著浮葉:「畫燈使要以自身魂魄為養分,養著其他所有的天燈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方法逃了出來,但你,應該也沒幾天可活了吧。」
女子沒有想像中的驚慌失措,抬起臉與紀連闕對視,平靜道:「侯爺說的是,所以紅旌才求了陸公子幫忙。」
秋風生寒,漠紅旌提了提身上的薄紗,咳了幾聲:「原本想著能見父親一面,但是現在…能見見父親的徒弟,也算圓了我的心愿。」
門外傳來一陣銀鈴的響動,泠歡在婢女的攙扶下,緩慢地走了過來。
泠歡穿在身上的衣服明顯不合身,前襟開得大,漏了一大片精緻白嫩的胸膛。
紀連闕皺著眉頭放下了茶盞。
明明給泠歡挑的是他少時的衣服,特意挑小了一號,怎麼還是大這麼多。
泠歡生機所剩無幾,苟延殘喘,禁不住漠北凜然的秋,凍得發抖。
紀連闕騰地起身,拿過一旁自己的兔絨披風,不由分說地蓋在泠歡身上,順帶遮住了露在外的大片白皙的肌膚。
甫一進屋,泠歡的眼神就落在了漠紅旌身上。
他捏緊了垂落在手邊的披風,心緒起伏,再不能前進半步。
漠紅旌上前幾步,想要握住泠歡的手,卻被避開:「你、你就是、被我父親帶回中川的巫神徒弟麼。」
泠歡驟然闔眸。
不管是巫神,還是徒弟,這兩個稱呼中的任何一個,都無疑是在他被疼痛扎滿的心臟上再割一刀。
「漠姑娘。」
泠歡再度睜眼時,眼裡所有的情緒都消泯,只剩下一片枯寂與空洞:「漠姑娘是枯骨天燈陣畫燈使,如今陣法已毀,必定遭受反噬,你身上定不好受吧。」
透過那層幾乎遮不住什麼的薄紗,慕長寧清楚的看見,漠紅旌背後都是大片腐爛發黑的肉,從肩頭一直延伸到後腰。
泠歡用手捂著嘴,咳了好一會兒,放下時,指縫都染著紅:「我是枯骨天燈陣的陣眼,我能幫漠姑娘醫治。雖不能讓姑娘長命百歲,但多活十年二十年,不是問題。」
漠紅旌出身中川,對陣法之事清楚的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