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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懷信站在人群後方默默地看著這一幕,面上無波無瀾,隨後便跟著夜荀把楚驚瀾引往大廳。
廳內設有兩排廣寒木太師椅,盡頭一雙主位之間的方几上已經擺好了茶點,夜荀恭請楚驚瀾入座,隨後自己在右邊坐了下來,而其他人也在獲允後一一落座,放眼看去,除了夜弘之外全都是夜家的小輩,就嫡系而言,人丁確實是單薄了些。
夜荀身為家中輩分最高的人,舉手投足間都帶著經過歲月沉澱後的睿智與魄力,從進門至今未露出半點兒異樣,既不像其他世家的人那樣對楚驚瀾避如蛇蠍,也沒有因為姻親關係刻意與他套近乎,態度不卑不亢,可謂剛剛好。
「王爺,這是今年新摘的正山小種,味道甚是不錯,您不妨試試。」
他隔著方幾向楚驚瀾舉杯示意,楚驚瀾揚手回敬之後飲了一小口,沾唇即止,隨後淡淡地說:「確實不錯。」
「家中最愛喝此茶的莫過於微臣的二弟,只可惜他隱居在外,已許久不曾歸家,也正因為這樣,今日才由微臣代行其職迎接王爺,有違禮制之處還望王爺見諒。」
「無妨。」
「那微臣就替他謝過王爺了。」夜荀笑了笑,繼而與楚驚瀾聊起了家常,「說到久居在外,王爺亦是如此,不知此番回來可覺得王都有什麼變化?」
楚驚瀾輕拂著茶盞說:「不過是起了高樓多了華車罷了,在本王看來並無太多不同。」
夜荀正要接話,夜懷信卻冷不丁地插了句嘴:「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,王爺想必還未去過周邊郡縣吧,那裡的男丁多半都被征役了,沒日沒夜地修建著這些瓊台玉閣,光游龍水廊一處就累死了數百人,敢問王爺如何看待此事?」
「信兒!」
夜荀低斥,夜懷信卻毫無反應,仍然直直地望著楚驚瀾,並沒有打算收回自己的話。楚驚瀾亦望著他,眸中明暗交織,猶如破曉前被濃霧籠罩的山麓,透著幾分清寒卻摸不出虛實,讓人無法分辨他是喜是怒,就在眾人都懸著一顆心時他緩緩出聲了。
「既是工部造事,出了人命就該由他們負責。」
夜懷信目中峻光微閃,聲聲奪人:「就算把工部的大小官員全都拉出來問責恐怕也沒什麼用,王爺應當很清楚。」
今上驕奢淫逸,在多地大修離宮別館及運河龍船,數年內徵發壯丁百萬,役死者無數,這已是天下共聞的事實,夜懷信故意這樣說,無非是想看看楚驚瀾在試探之下會做出什麼反應,若連這都應付不過去,將來又怎能保護好他的姐姐?
然而夜荀早已聽出他話里的大不敬之意,若傳了出去定會惹來殺身之禍,所幸今日沒有外人在場,暫時無虞,但他仍然嚴聲斥道:「信兒,不可在王爺面前妄言!」
「不要緊。」楚驚瀾勾了勾唇,面上一片雲淡風輕,那道明銳的目光卻如強壓過境,驟然令人冒汗,「本王不問政事多年,聽了你這番話倒覺得新鮮,不如你先把工部尚書拉出來問責,再看看有沒有用。」
謝淵正是工部尚書,兼任尚書省左僕射,權勢滔天,乃是朝廷舉足輕重的人物,更是謝家上下馬首是瞻的主心骨。
夜懷信被他這話噎了個半死。
眾所周知,一項召令要經過重重批議方能從中央頒布乃至發送到地方,而中書省負責決策,尚書省負責執行,行事上摩擦之多一言難盡,再加上世家和寒門的矛盾,兩省早已勢如水火。
謝淵在築造工事上狂肆攬財已不是什麼秘密,中書省早就想藉此事拿他開刀,奈何謝家勢力龐大,一直沒有機會動他,是以中書省上下都憋著這口怨氣呢,楚驚瀾這句話算是直接戳中了夜懷信的死穴,教他怎能不氣噎?
然而有一瞬間他突然感覺楚驚瀾並不像是無意中撞上的,凝目望去,那漆黑的雙眸中分明有一抹冷鋒浮掠而過,幽深凜冽,轉瞬了無痕跡,再看夜荀等人,他們不知這內里的彎彎繞繞,都以為楚驚瀾是為了搪塞他才這麼說的,面色並無異常。
絕沒有這麼簡單。
如果楚驚瀾連這個都知道,肯定對朝中情況了如指掌,豈是表面上那樣不問世事?
夜懷信忽然感覺自己被楚驚瀾拽進了棋局之中,這個局只有他二人在博弈,他才過了一招就已敗下陣來。
夜荀見兩人都不說話了,遂笑著打起了圓場:「今日乃是回門家宴,莫要再談政事了,恰好雨也停了,王爺,不如微臣領您在府中逛一逛?」
「不必了。」楚驚瀾擱下茶盞逕自起身,在雪白的石磚上投下修長的暗影,「本王去看看央兒。」
夜荀有些始料未及,又甚是欣慰,先不說楚驚瀾是個什麼樣的人,既然夜懷央嫁了他,兩夫妻親密不離總歸是好的,於是他當下就要差人送楚驚瀾去夜懷央的院子,誰知夜懷信主動請纓。
「伯父,不必麻煩了,我送王爺過去吧。」
「這……」夜荀略顯遲疑,楚驚瀾卻一口答應了。
「也好,走吧。」
兩人先後踏出大門往後院而去,雨勢方歇,空氣清新濕潤,跨過棧橋,路遇一大片茂密的銀杏林,水霧尚未散去,走進去猶如置身山中,煙嵐雲岫繞肩而過,不消片刻,袍擺袖口便有了潮意。
水珠滴落葉片的聲音中,夜懷信冷然開口:「王爺倒是擅長把姐姐拎出來當擋箭牌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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