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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做郎中,雖然一個農村孩子,祖輩都沒當過郎中,居然想當一個郎中很可笑,但我就是想當。
可是我不敢說,不敢跟爹媽去說。
因為讀書,我有六年沒給家裡幹過什麼活。若是再有什麼別的想法,家裡可不沒了勞力?
就在那年,老秀才死了。
老秀才死的時候,還是有不少人去看他的。畢竟也教會了一些人認字。
我也去看他了,一個人躺在床上,面色蒼白,眼見油盡燈枯,見我來了,拉住我的手,顫顫巍巍地說:『孩子,還記得你剛來我這兒的時候,我問你的問題嗎?』
我說記得,讀書有啥用。
他問,有答案了嗎?
當年我還能回答,但那一刻我卻回答不上來了。
他說,其實讀書第一步,便是自知哩。我五十那年,眼見功名無望,便開始想這個問題。想到最後,便知自知。我這輩子,要做啥?是要做那大官,當那宰相嗎?不是哩,這不是我的命。讀書那麼多年,旁的也不會,我的命,就是儒門一條狗哩。
我不言語。
他扭頭笑看我,孩子,你可有想做的事情?跟我讀了六年的書,除了種地,就再也沒有想做的事情了嗎?
我幾乎是脫口而出,我有哩,我想做個大夫哩。
老秀才笑了,郎中?
我說,對哩,我不敢跟別人說,只敢跟你說,我想做個郎中。
老秀才說,那便去做嘛!人活一世,要知道自己想要啥,然後去做哩!」
張老山說到此處,王富貴突然扭頭,看了看另外三人。
三人皆沉默不語。
王富貴起身,把那貼在窮途客棧門口的告示扶了扶正。
「算是老秀才提醒了我吧。後來,老秀才死了,我便是個郎中啦!」張老山如釋重負地道,「我爹媽其實不同意,他們怕我哪天把人給治死了。
但我也不挑那重病治,鄉下人嘛,有那腳氣,我便治那腳氣。
先從我自己開始,研究各種法子,用水泡,用桑葉泡,用火烤,折騰了半年,終於找到了一個法子:用爛泥把腳面包裹,然後用火烤,烤完,腳氣就沒了!」
「人才。」張二道,「可是這麼治,腳就黑了。」
「黢黑!」張老山哈哈笑道,「腳氣是治好了,整個腳變得黢黑。我爹見了都想揍我。但是,這便是我當郎中治好的第一個病啊!那村里鄉里,有些人腳氣太嚴重的,腳面一直被摳出血的,不在乎腳黑不黑,都找我治,我治好了很多人!
再後來,有人頭疼也來找我治了。
我說我不會治,鄉親說,你試試嘛!腳氣你不就治好了嗎?試試,試試!
命不值錢啊,很多人是沒錢去鎮裡找郎中,所以寧願冒著風險找我治。
又研究,用苦瓜水,干螞蟥,喜鵲口水。」
「脫髮。」老李說。
「對!頭不疼了,但是掉頭髮,一把一把地掉。」張老山說,「頭疼的大多是些老婆子,不在乎頭髮了,所以我又治好了很多人。」
「你就沒想過找個正經醫館學學嗎?」王富貴問。
「學過,花了一兩銀子呢,我爹拿出全家積蓄了。」張老山說,「可是學不到東西的。醫館都是祖傳的,爺爺傳給老子,老子傳給兒子。正經醫術他們都是嫡傳,外人進去都是打雜圖一口飯的。我學了兩年,連望聞問切都不教的,只偷偷學會了治風寒,但是他們治風寒要用到黃芪,那藥尋常百姓是買不起的。不可能為了治一個風寒要花掉老百姓半年收入吧?意義不大,還不如我自己用豬尿加香灰治,雖然這麼治人臉會變黃,但老百姓不在乎這些的,黃不黃的有什麼呢,半兩銀子可是實實在在的呀。」
聽到張老山這麼說,王富貴突然為剛剛的提問感到些許羞愧。
「我沒成親,村里沒人願意嫁給我。」張老山說,「我娘死在我三十歲那年,爹是三年後死的。家裡沒了人,我便遊方了。我遊方不要錢,只圖幾頓飯。育秀村鬧豬瘟,我治好了三十個,治好的人都瘸了腿,有人給我飯吃,有人拿鐵鍬打我;趙家集子有三個孩子被蜈蚣咬了,我治好了兩個,死了一個,治好的那兩個也痴了。三家人都追著我打,我逃了出來;宋家塘有個婦人生孩子難產,我也去治,眼看母子都要死,我救了娘,孩子沒了,而且那娘往後也生不了孩子了。那家人的男人對我千恩萬謝給了我吃的喝的,他老娘卻要跟我拼命------
這所有人,我都記著。四十那年,一個消息突然傳來,我以為,我要轉運了,我終於可以當一個正經大夫了。」
張二看著夜色,悠悠地道:「可是那大行王朝的推良令?」
「正是!」張老山愣了愣,知道這事兒的人太少了,不禁看了張二兩眼,「大行王朝發出了推良令,天工監有意將那世間種種的行當,都出那教導之方。有意當那瓦匠的,天工監便派人開設那瓦匠學堂;有意當那木工的,天工監就開設一個木工學堂;有意當個郎中的,天工監就在各地要弄醫學堂,把那世間一些常見病痛的藥方,傳授給江湖郎中。這是天大的好事啊,我迫不及待地就去報了名。」
「哎---」王富貴長嘆一聲。
「哎----」張老山也長嘆一聲,「誰成想,剛要弄這些,不到半年,大行王朝不知道為啥土崩瓦解,亂世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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