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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對……」燕岄瞬間陷入意識恍惚,不由自主地回答道。
「他受了很重的傷,處境極其危險。」
「危險……」燕岄喃喃地重複著最後兩個字,仿佛成了無主見的木偶。
「再不去就來不及了……」
「他在等你……所以他不會離去……任由自己被困在那裡……」
「如果不是因為你魂飛魄散,他的妖力不會暴走,從而水淹百里村鎮……這是因你而起的……」
這低語聲驅使著燕岄失神地走向陸輕羽,再度附入他體內。繼而他跑了起來,比之前更快,全然不顧陸輕羽的面色愈加蒼白……
黑影停在原地,看向他踉蹌的背影,嘴角勾起一抹寓意不明的笑容,然後攸地消散了。
……
「陸三,茶!」毫不知情的邈塵真人疲憊地斜坐在蒲團上,沖門外吆喝了一聲,卻無人回應。
塵觴目不轉睛地盯著依舊在酣睡的楚弈,總覺得有些不對勁。抬手試了試他的筋脈,見並無異常,方才稍稍放下心來。
「這熊孩子,跑哪兒玩去了。」邈塵真人不滿地嘀咕著,起身自己去拿茶壺,卻在站起來的一瞬間搖晃了一下,又坐了回去,然後捂著酸痛的後腰倒吸冷氣。
塵觴不得不把目光移向了他:「你的樣子,好像大病了一場。然而你是醫聖,應當不會生病吧?」
「老夫是醫聖,也是人……聖人也是人……」邈塵真人苦笑著揉了揉腰:「老了,不服不行。想使點小手段卻被拆穿了,還糟了反噬,真是羞臊得慌。」
「什么小手段?」塵觴疑惑。
邈塵真人沒有回答,盤腿坐著閉目養神。
塵觴沉默了一會兒後又問道:「你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嗎?」
邈塵真人於心悸中瞪大了眼,暗道莫不是這位「仙人」看穿自己的命途了?忙老實巴交地回答道:「不知。」
塵觴垂眸,再度看向楚弈:「你最好能活得久一些,不然楚弈會很傷心。」
邈塵真人語塞,總覺得這話聽上去是個好話,但從他嘴裡說出來怎麼這麼彆扭。惹得他冷哼一聲:「楚弈楚弈,楚弈不在你身邊,你就無所適從。白長這麼高的個子了。」
塵觴不假思索:「我是因楚弈而生的,我的存在意義就是楚弈。楚弈不在了,我就沒有必要留在這世間了。」
邈塵真人猶豫了一瞬後問道:「你……知道這穹宇之外是什麼樣子嗎?」
塵觴將楚弈的手掖進毯子裡,細細擦拭著他額前汗珠:「穹宇之外是另一個穹宇,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。你若想去,隨時可以走,何必多問。」
邈塵真人驚愕,轉而又長吁一聲:「老夫猜到了,果然如此。不走了……不走了……」
塵觴卻根本沒顧忌他這突如其來的釋然,一門心思盯著楚弈道:「他是不是睡得太久了。他的傷本不重,按理早該醒了。」
邈塵真人翻起重瞳看向楚弈的魂識:「魂魄無大礙……難不成是累了?你讓他多休息一下,老夫也得睡會兒……」
塵觴頷首,雖心中依舊惶惶不安也只能幹坐著靜等。香爐中燃著安神的草藥,裊裊余煙中,楚弈忽然輕聲夢囈道:
「白哥哥……」
塵觴微僵,忙附耳過去:「楚弈,在喊誰?」
「白哥哥……」楚弈又含糊不清地喚了一聲,然後傻裡傻氣地笑了起來,也不知夢見什麼開心事兒了。
塵觴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他的面頰:「楚弈,白哥哥是誰?」
「帶我走……白哥哥帶我走……」楚弈收起了笑容,聲音似是更大了一些,緊皺著眉頭,面露急色。
塵觴沉默,伸手理了理他的額發,俯身貼在他耳畔低聲道:「不許。」
「白哥哥……」楚弈側了側頭,又喊了一聲。
塵觴想了想,緩緩趴下來,腦袋枕在他的胸口上微眯著眼:
「不許。」
塵觴的聲音,楚弈一丁點都沒聽見。他正沉浸在無休止的循環夢中,疲於奔命。
夢裡,時光追溯到了二百年前,他「重回人間」的那一天。那時他還是個稚嫩的少年,懷中緊緊抱著焚塵醉,如同機警的小獸,在大街上茫然地來回逛游。
不一樣了,一切都變了。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虛度了多少歲月,又回到了哪個世間,只覺得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帶著不善。他們的竊竊私語中隱含著陰謀詭計,一舉一動都包含這深意,每個人都想奪走他的劍……
亦或者他們發現,這個抱著半人高長劍的少年,已經不是「人」了。
於是楚弈逃跑了,跑向無人的深山,藏在林子裡頭瑟瑟發抖。他不怕強大的上古凶獸,卻在「人心」面前一敗塗地。沉重的長劍隨著他急促的呼吸發出一聲低鳴,嚇得他跳起來拔劍四顧,生怕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然入了層層圈套,任人擺布。
那時的他是悔恨的。他曾經拼盡一切,想方設法地重回人間。然而當他真的找回了失落的出口時,卻發現自己再也不屬於人間了。當年那個叫「楚弈」的少年已經死了,連同消失得乾乾淨淨的楚氏家族。如今的他早已成了個披著人族軀殼的怪物,不死不滅,不入輪迴,亦不在六界種族中。人人得而誅之,人人又都想將他占為己有。把他剝皮抽筋,掏空內臟,做成傀儡,為所驅使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