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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柄劍罷了」,這句話不知為何,令塵觴覺得有些刺耳。他知道楚弈說的是蒼穠,問題是他也是柄劍,也在「罷了」的範疇里,一時間竟泛起了「兔死狐悲」般的複雜情緒,不由垂下頭無所適從地看向自己的腳尖。
楚弈強壓怒氣,扭頭就走不去理會塵觴。昨晚那個噁心的夢境依舊停留在他的腦子裡,跟只毛躁的刺蝟似的,來回亂拱,扎得他頭痛難忍。
再加上離洄州越近,他越不安。陸家的買賣遍布各地,眼線自然也多。雖然距今為止,陸家毫無作為,似是認定無慍真人已經是個死人了。但他一向疑心重,萬一陸家是在「暗中觀察」,貿然行事豈不是自投羅網。而且...
「楚弈,我帶你飛。」塵觴忽然打斷了楚弈的思緒,聲音悶聲悶氣。
楚弈搖頭:「我說過了,用腳走。」
「快些走,就可以去打陸家了。」塵觴繞到楚弈面前,眼神里多了些懇求:「楚弈討厭陸家,我就就把陸家的人都殺掉。這樣沒人威脅得了楚弈。」
而殺光討厭的陸家人,楚弈就用不著蒼穠劍了,繼續跟他吃吃喝喝到處閒逛——仙劍的腦迴路一如既往得清奇。
「你除了殺人,就沒有別的建議了嗎?」楚弈戳了戳他的心口:「你這顆心是擺設嗎?」
塵觴五指勾起抓向自己的心口:「我要當劍,我不要這個東西了。」
楚弈大驚,慌忙抓住塵觴的手攥緊了。塵觴不依,把手往外抽,有力的指關節硌在掌心中令他疼痛不已,剛壓制下去的怒火突然爆發,止不住吼出了聲:「你能不添麻煩了嗎!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把你帶出劍冢!」
塵觴頓住,瞳孔集聚收縮了一下,如同恐慌的貓咪:「楚弈不要我了?楚弈有了蒼穠,就不要我了嗎?」
「我...」楚弈剛想再吼『幼稚鬼』,餘光卻瞥見塵觴那有點哆嗦的手指,登時把話咽了回去,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。四目相對,沉默了許久後,終於將惱意化為慘澹一笑:「我不該遷怒於你,畢竟當年的事怨不得你...」
「當年的事?是我不好用嗎?」塵觴不解,當年他就是柄劍,還能因為別的原因惹主人生氣嗎?
「你為什麼偏要黏著我呢?」楚弈沒有正面回答塵觴,隻眼神縹緲地自言自語道:「總令我想起一些討厭的回憶...」
那時候,塵觴還是「焚塵醉」,一柄受楚家供奉,沉寂在劍冢中的古劍。歲月未能斑駁劍刃,卻腐蝕了守劍人的心。於是一切順理成章,覆水難收。劍是無辜的,卻成了禍端的源頭,該被怨恨嗎?似是不該。
但楚弈終究還是怨的,因為他與那些死去的人,更加無辜。
「走吧。」楚弈掩下眼底憎惡,低嘆一聲向著樹林深處走去。塵觴僵了一下,不知楚弈是讓他捲鋪蓋滾蛋,還是跟著一起走。見楚弈沒有回頭,咬咬牙到底追了上去,如往常一樣伸手去抓他的衣服襟兒。
「楚弈...我只有你...」這人間嘈雜不堪,什麼都是新奇的,什麼都是古怪的,他只認識楚弈一個人,倘若楚弈不要他了,他又該去往何處?
楚弈腳下一頓,依舊沒回頭,但背過胳膊拉住了塵觴的手。
*
「如何?」洄州陸家,新任家主陸振理正表情陰鬱地看向躺在桌子上的星盤。
這個星盤,於他來說,只是一個棕色的破「碟子」,什麼都沒有,也不曉得陸輕羽是如何從上頭看出個花兒來的。
陸輕羽不知兄長的煩躁,輕點著星盤正中央道:「剛剛,紅星子閃了。」
「什麼意思?!」陸振理暗道他什麼都看不到,還談個屁的紅白星子。
「紅星子大亮,為重煞。」陸輕羽一字一頓地解釋道,見陸振理皺著眉一派茫然,只得又加了一句:「就是說,煞星出世了。」
陸振理翹起二郎腿,心猿意馬地撣了撣靴子上的灰塵:「那又如何?」
「會...會死人的,死很多人。」陸輕羽沒想到陸振理竟毫不在意,一時間有些無措。
「與我何干!」陸振理白了他一眼,一揮衣袖將星盤掃落至地上,摔出半聲脆響:「讓你算這回的太鵬山論武何人能拔得頭籌,你在屋裡憋了三四天就算出這麼個狗屁玩意?!每天都有死人,你關心這些作甚!」
「不...不一樣的!」陸輕羽一著急就開始磕巴。煞星出世,輕則帶來霉運,重則屍橫遍野,白骨成路。天災人禍時會有煞星出世,舉國戰亂也會有煞星出世。仿佛是天道在告誡凡人要心懷敬畏——一顆小小的星子足以摧毀成千上萬條性命。
「我再給你兩天,算不出來有你好受的!」陸振理冷哼一聲,徑直離去。
陸輕羽撿起星盤,看著上頭越來越明顯的裂痕,心中千萬句話語最後了兩個沉甸甸的字:
「報應。」
星盤安靜地依偎在少年的懷裡,隨著每一下蹣跚且緩慢的步伐,裂紋又大了幾分。
...
當楚弈意識到一向「話不投機半句多」的劍老哥,今日連半句都不說了,已然是幾個時辰之後。
塵觴一臉的「大限將至」,眼睛無神,雙手冰冷,連走路都是直著腿走,膝蓋不打彎。
「你...」楚弈無奈,只好率先打破僵局:「吃不吃烤魚?」
塵觴沒反應。劍生無望,人間不值得,哪兒還有心情吃烤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