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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塵觴!還撐得住嗎?」楚弈見金網有些波動,誤以為他仙元耗盡,又不敢回頭查探, 生怕妖獸趁機攻擊, 只得扯著嗓子瞎喊。
誰知話音未落,就感身後氣息一窒,塵觴那溫和又威嚴的仙力忽然變得陰冷肅殺, 如鯤鵬過江般壯闊, 又似厲鬼咆哮般可怖,未曾直面而視,已覺魂魄被震懾得瑟瑟發抖。
天色突暗, 恍若暴雨將至,烏雲結成一道旋渦, 中心天雷滾滾, 地上飛沙走石, 房頂被一一掀飛, 連同無數雜七亂八的東西一齊吸了上來,仿佛要吞噬這天地!
楚弈大驚失色,回頭想問他在做什麼,熟料一轉身正對上他那雙腥紅的眸子,飛揚的黑髮,以及爬滿了黑色符文的面孔,當即半句話都說不出來,呆愣愣地杵在了原地。
塵觴此時的模樣近乎邪神,不僅如此,他背後還影影約約地出現了一高聳的黑色陰影。看不清模樣,應為煞氣凝成的投影,越來越膨大最後化作橢圓的形狀,又漸漸有了雙目與獠牙,如同活了一般,高昂著頭顱向天怒吼。
這是什麼?!楚弈微張著嘴傻傻地看向那個陰影,與其虛幻的雙目一對上,竟有種被吸取了魂魄的恐懼感,周身戰慄失去了反應。
地心妖獸趁機頂開了鬆動的網,探頭探腦地冒了出來,一對兒棕紅尖角頂著泥土,興奮地微微搖晃。然而還沒樂幾聲,就見數道天雷凌空而至,怒蛟臨世般穿雲齊下,白光灼得睜不開雙眼,未感到痛楚便被天雷貫穿了頭顱,又順著四肢一路劈開,龐大的身軀瞬間炸裂,化作粉塵摻雜在熱浪之中,撲在世間一剎,又落回了地心。
楚弈下意識地捂住頭閉上了眼,心臟隨著那暴怒的雷聲高高地懸著,仿佛要順著嗓子眼跳出來,腦海里先是一片空白,繼而掠過當初被天雷劈死的一瞬間,最後越過百年的歲月回到起點,一人指著被鎖鏈筋骨的長劍興奮地介紹道:
「它叫焚塵醉!能焚毀世間……不,是焚毀六界的寶物!」
雷聲散去後,他的耳朵還是轟鳴的,聽不見任何聲音,也不敢睜開眼睛,心裡只留下一個淡淡的念頭——我是不是也被劈了,有幸成為人間唯一一個挨了兩次天雷還苟活的修士……
然而許久後,想像中那五臟六腑離自己而去的感覺並未出現,反倒聽見一鼻音很重的熟悉聲音:「合上了。」
楚弈還是不敢睜眼,可憐兮兮地小聲道:「神仙老爺,您恢復正常了沒啊?」
塵觴頓了頓,向前一步低聲喚道:「楚弈……」
聲音還算平靜,且自帶安撫人心之意,令他把遮住雙眼的手指分開一道縫,賊溜溜地向下看去。只見地面上多了一個數十米深的巨坑。缺口確實不見了,不過房屋也跟著沒了!
「你這破壞力比妖獸還大啊!」楚弈差點沒心梗過去,忙又把手指合上暗道這一切都是個夢,同時飛速計算了一下得賠多少錢。
正手指頭不夠用打算用腳指頭算數,塵觴忽然踉蹌地向前走了幾步,然後一把抱了上來,腦袋枕在他的肩膀上,呼吸急促帶著胸膛劇烈起伏。僵了一會兒,開始努力用仙元治癒他的傷口。
然而剛剛那突如其來的暴走明顯消耗了過多的力量,導致仙元剛運轉了不到四五個小周天,便忽忽悠悠地停歇了。塵觴又試了許久,最後把拳頭攥得咯咯作響,終於攢出一小團仙元,送入了楚弈體內。
「我不打緊的,一會兒就好了。」楚弈聽著塵觴那沉重的呼吸,忙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的後背,同時小心地看向他的側臉,見上頭的黑色符文若隱若現,心裡咕咚一沉。
這符文很眼熟,每每克制不住身體裡的煞氣被「反客為主」時,身上都會出現這些東西。塵觴怎麼會有跟他一樣的毛病?難不成……
不等他想完,塵觴忽然用極小的聲音說道:「楚弈,你不喜歡我,對不對?」
「說這些作甚?你這仙人知道什麼叫喜歡嗎?」楚弈蹙眉,暗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窮矯情。趕緊看看斷界裂縫堵嚴實了沒,然後撒丫子跑路才是正格的吧!搞出這麼大的破壞,把不語山賣了都不夠賠的。
楚弈架著塵觴的胳膊往上拔,可癱在懷裡的劍老哥沉得如同一頭牛,任他怎麼拖都站不起來,後背又著實疼得厲害使不上勁兒,只得無奈地小聲勸道:「呆子……誰說我不喜歡你了。」
「我也喜歡楚弈……」塵觴的語氣忽然有點滑稽,仿佛是喝醉酒舌頭轉筋。
楚弈挑了挑眉毛,推著他的肩膀,把他那大腦袋給立直了,沒聲好氣地說道:「我說我沒不喜歡你……不是說我喜歡你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
然後他便說不出話來了。因為他看見兩顆剔透的眼淚,猝不及防地打塵觴眼裡掉了下來,雖然轉瞬即逝,但依舊跟兩枚銀針似的扎進了他心裡。
「你哭了?!」楚弈呼地一抬身子,後背噌地竄出一道血,然而他可顧不上這些。塵觴如今這表情他能記上一輩子!面龐雖看不出多大的悲傷,絕不似常人哭得扭曲醜陋,但那雙眼睛真真切切地含著一汪水,輕輕一眨,眼睫又掃出兩滴淚,正落在他手上,溫熱。
這感覺很糟糕。楚弈曾不止一次設想過他笑的樣子,結果真的看到了;後來又開始貪心不足地設想他哭的樣子,今日也看到了,算是圓滿,卻因來得太倉促讓人呼不給吸,來不及欣賞,只剩下了心慌與懊惱。導致許多年後,每每回想起今天,都會自責地覺得,仙劍老哥的第一滴淚竟是因自己流的,罪過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