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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伯,你可曾想過, 你們都死了, 而我還活著?」
幻影是不會回答的,一如腐朽在地底的屍骸無法開口說話。令他平生出一種複雜的情緒,沒有了之前的憤怒與恐懼, 而是飽嘗物是人非的滄桑。
多說無用,不如任它去。過去的事永遠無法更改, 再自艾自怨也於事無補。楚弈閉上了雙眼, 靠著銅門休息了一會兒, 於心中勾勒著他希望看見的場景, 再睜開眼時,如願置身於另一個幻境中。
鬱鬱蔥蔥的森林,陽光正好。一白衣少年坐在一截斷木之上,手捧書卷,沒有用易容術,任自己淺色的長髮垂在身後,好似柔軟的綢緞。
楚弈默默地走過去坐在他身旁,望向地上的樹影,餘光里則是少年修長的手指將頁腳輕輕折起,然後合上書微笑著看向他。
「白哥哥,說來你可能會失望,你我百年內只能在幻境裡相遇了。」楚弈輕聲道。
少年微微頷首:「無妨,總會重逢的。」
「可是我讓你等了好久……」楚弈心間苦澀,隨手拾起地上的落葉,看著它迅速消散為一縷薄煙:「我本來只差一步就成功了,可惜功虧一簣。師父說,我是太心急了,導致根基不穩。」
「有些道理。」少年認真地聽著,雙目跳躍著晶瑩的光。
楚弈側了側頭,迴避著他的視線:「可是最近我想通了一個道理。我並非根基不穩,也不算不得其法。而是……我身上背負的孽障太多,天道在唾棄我。」
「那些事,怨不得你。」少年抬起手,似是想拍拍他的肩膀,卻頓了一下後放了回去。
楚弈嘆息,自嘲地笑笑:「你是我幻想出來的。你說的話,也是我希望聽見的話。原來我一直都在替自己開脫。」
少年不語,不喜不悲地凝視著他。
「我做錯了,錯了就要認下。」楚弈一拳錘在自己腿上,用疼痛穩住心神:「那些孩子是我害死的。這份罪過我背了,這輩子還不清就下輩子還,總之我不會找藉口推脫的。」
「之後呢,你還想飛升嗎?」少年的聲音低了許多,流露出一絲擔憂。
楚弈伸了個懶腰,看向雲淡風輕的天空:「走一步看一步吧。時機到了,我就飛上去。飛不上去就好生在人間苟活著。另外我得想辦法把體內這煞氣淨化了,將龍血還給螭夢劍,助他解脫束縛步入輪迴。這麼一想,我好想還有挺多事情要做。」
「嗯。」少年低頭看向手中的書卷,仿佛藏起了心事般佯裝漫不經心:「你的朋友來了。」
楚弈一愣,身邊攸地多了個人,緊貼著他坐了下來。側臉先是模糊了一瞬,爾後一點點填充了起來,竟是塵觴。
「你來幹嘛?!」楚弈差點沒一腳踹過去。怎麼哪兒都有他!
塵觴沒有回答,呆滯地看向空無一人的遠方,仿佛根本不屬於這個世間。與此同時,蔚藍的天空忽然變成了橙色,轉眼已是落日黃昏。
「他好像不是你幻想出來的。」少年並未抬起頭,見書卷上光影變幻再也看不清字跡,便起身撣了撣衣袍笑道:「我得走了。」
「白哥哥!別急著走啊!」楚弈顧不上考慮某劍是如何亂入的,忙轉身挽留這位難得見上一面的故友。
少年退後了一步,似是在刻意遠離他,身形迅速變得透明,笑容中也多了些許的無奈:「你知道的,這些都是幻覺。無論是你喜歡還是厭惡的事物,都不該沉迷其中。」
「好吧……」楚弈落寞。想說句下次再見之類的客套話,卻怎麼都說不出口。
「還有……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……我已經……」少年的表情忽然變得極為複雜,但也只一閃神的功夫罷了,因為很快他便徹底消失了,連同這句只說了一半的話,令人莫名心慌。
「怪了……他想對我說些什麼呢?」楚弈茫然地撓著後腦勺,然後扭過頭去看破壞他心情的塵觴。
塵觴依舊一動不動地盯著未知的遠方,對周遭事物沒有任何反應。楚弈上前想戳了戳他,手指卻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觸碰到一團空氣。
「你這狗皮膏藥,本人不在身邊了,就放出個魂兒來騷擾我。」楚弈重新坐下。倒也沒怎麼生氣,就是覺得挺稀奇的。
倆人緊挨著坐了半天,一個在發呆,另一個也不知道該說些啥,鬧得氣氛有些沉悶。楚弈忍不住了,想退出幻境,眼睛閉上又睜開循環了半天也沒能逃離這裡,只得作罷。
「都說最不願回想的事情,以及最割捨不下的事情令人沉迷。你這傢伙兩樣不沾,是如何令本真人困在這裡的?」楚弈冷哼。
塵觴似是有了些反應,但也只是動了動眼皮,扯了下嘴角,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。
楚弈沒了脾氣,一邊環視四周尋找著出口,一邊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瞎嘮:「如果你也能看見白哥哥就好了,他是個非常溫柔的人,對我很好。如果不是他,我可能早就變成瘋子了。」
周圍全是一模一樣的樹,找不到任何通往外界的小徑,就中間這片四四方方的空地有些亮光,其餘地方全是烏突突一片,透不進光線。
「我這不是自找的嗎!」楚弈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子,暗道他若是在這幻境裡被關了一宿,那可真是沒臉想師父匯報了。早知這破地方這麼難脫離,就不該構造出這個幻境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