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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覆出現的是黑雲沉沉的江面,江水翻湧如血水,江心高台之上囚著什麼人,天地蒼茫,雪落簌簌。
畫面閃現的同時,方凌波感覺到自己仿佛被誰附體了一般,手腕一轉,便有極其兇悍的力道從自己手上使出。
問水長劍便借著那份力道,帶著風馳電掣般的凜冽之氣向後斬去。
他聽到裂帛之聲,有溫熱的液體濺在他臉上。
腦海中雜亂無章的畫面消失。
他殺了人了……
可他殺了誰?
巫鹹的手還緊緊罩在他眼上,他的身體依舊動不了。
死的是洞庭君麼?他殺了洞庭君麼?那麼美好的人就被他殺掉了麼?
方凌波感覺到有淚水從自己眼眶滑落。
他在哭,哭得傷心極了,可他卻不知道自己在為誰傷心,為何會如此傷心。
他雖不討厭洞庭君,甚至可能有些喜歡,但也不會傷心至此啊。
他感覺到有一雙觸感溫涼的手握住了他握劍的手。
「別哭了,都過去了。」他聽見有人說話,聲音溫柔。
他也聽到有人咬著他的耳朵絮絮低語。
前者的聲音他覺得熟悉可認不出來,後者的聲音卻是洞庭君。
「凌波凌波,不要相信任何人。」他聽到洞庭君說,「記得孤的話,最親近之人往往騙你最深。」
而後他仿佛脫力似的眼前一黑暈了過去。
再次醒來時方凌波又回到了那棟藏書樓里。
几上的油燈尚未熄滅,他默寫那的最後一卷書冊上的墨跡,也還沒有干透。
「竟然是你先回來了。」方凌波側過頭,便看到大美人持著剪刀,剪斷了油燈的燈芯,「我叫曲瑤岫,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晗光卷主人了。」
曲瑤岫放下剪刀目光平靜地看著方凌波:「也是我的主人。」
方凌波腦子裡一團糟,他爬起來。
「我是怎麼了?我好像做了一個夢。」方凌波手足無措地揪著頭髮,「好像是夢又好像不是。這……這到底是怎麼了?那些事……」
「是不是你乾的!」方凌波想到了什麼,瞪向曲瑤岫好似要吃了他似的。
曲瑤岫靜靜坐著,他沉默了許久,終於在方凌波不依不饒地瞪視下開了口。
「你入了晗光卷的認主之局,在那局中你會看到內心最渴求的東西。」曲瑤岫道。
「最渴求的東西?」方凌波眉頭緊蹙,垂眸思索片刻,又懷疑地看向曲瑤岫,語氣激動,「不對!你說的不對!我沒有看到一樣我所渴求的東西。我就像是……就像是代別人做了一場夢。」
「晗光卷是不會有錯的。那就是你內心最渴求的東西,但卻不一定是你的。」曲瑤岫笑著目光幽幽,「若你胸膛里跳動的這顆心不是你的呢?」
「或者……」曲瑤岫語氣一頓輕聲道,「或許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誰呢?」
方凌波聽不懂曲瑤岫在說什麼,他是想去思考的,但是腦袋裡仿佛堵著一塊大石頭叫他怎麼都想不通。
「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。」方凌波拽著曲瑤岫的衣袖,「你跟我講清楚!」
曲瑤岫沒有理會方凌波,他側過頭看向書樓敞開的大門。
「你看,」曲瑤岫指向門外的遼闊天地說,「天亮了。」
門外朝陽破曉,東方微白。
「浮生好似一場大夢,何必在夢中如此清醒。」曲瑤岫道,「你想知道的東西,我不能為你解答。這是我答應過他的事情。」
「所有的答案,你只能自己去找。」
第40章 感時曲終
方凌波看著朝陽一點點刺破天光,他煩躁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。
他的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想,但是好似什麼都想通了。
他突然感覺到疲憊,身體的力氣像是被一下子抽乾了一樣,他癱坐在書樓之中。
「我現在能出去了麼?」他問。
「當然。」曲瑤岫道,「你是這裡的主人,去哪裡都可以。」
方凌波扶著小几站了起來,他整理了自己衣擺,儘量將坐皺的衣襟撫平。他向書樓開著的門走去,出門之前停了片刻,「你說我是這裡的主人。」
「是。」曲瑤岫紅色衣袖下的手緊緊攥起。
「那……」方凌波撫著門框,「我要怎麼再次回來?」
「心念一動,你就能回來。」
「哦。」方凌波邁過門檻,「那你準備好,待我再來時會有許多問題要問你。」
「你若一個都答不上來,那我便……」方凌波說到此處突然想起夢中的洞庭君,低頭笑了起來,也不知道怎麼了自己說話的口氣就染上了那人的習慣。
確實沒有辦法,方凌波無奈地嘆息一聲,他同曲瑤岫說,「你若是一個都答不上來,那我便殺了你。」
「我是這裡的主人,也是你的主人。」方凌波微微回頭拿餘光瞥了曲瑤岫一眼,「我是能殺你的。」
威脅的話說完,方凌波便提起衣擺,沿著青石板的小徑向朝陽破曉的地方走。
他長長呼了一口氣。
有什麼是不一樣了。
究竟是什麼不同了,他須得仔細想一想。
方凌波覺得自己好似站在白茫茫的一片迷霧之中。
待迷霧消散,外頭是玉樓金闕還是萬丈深淵?
他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