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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沒關係,他有的是時間。
有的是時間去想一想。
想一想他是誰,他要做些什麼,想一想這迷霧遮蓋的究竟是什麼?
有風蔥東來,吹亂了他的鬢髮,方凌波的目光堅定又深沉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,這一刻他的雙眸在陽光下變了顏色,像是一方被水暈開的墨,顏色淺淡。眸中有流光流,好似銀色的星光灑進了雙瞳。
而另一頭,方凌波消失之後的山海廳,一切都靜止了下來,如同時間被抽離了一般,但故事尚未結束。
巫咸臉上的金面滑落,在方凌波消失的一瞬間,他的模樣連同身上的打扮都起了變化。
一襲白色衣衫,兩鬢青絲被髮帶扎在腦後。
那張普普通通的臉變成十分好看的模樣,眉目深邃,鼻樑挺直,飽滿的嘴唇輕輕抿著,竟是緊隨方凌波入局的江春無。
方才被方凌波斬首的洞庭君又完好無缺地坐在他的玉座之上。
山海廳內的時間都靜止了,只有江春無與洞庭君活動自如,在時間之外。
洞庭君為自己斟了一杯酒。
「你敢回頭麼?」洞庭君笑道。
洞庭君的話音剛落,江春無便感受到了到身後翻湧而至的潮濕江風。
他仿佛聽到了江水咆哮的聲音,濃重的血腥味氤氳在他鼻尖。
他知道身後是什麼。
「我不敢。」江春無撫摸著左手的虎口淡然道,「但我對自己做過的事也從不後悔。回頭是無妨的。」
「回頭千萬次又如何?」江春無說著垂眸轉身,「我手上的劍依舊會斬下他的頭顱。」
江風吹動江春無的衣袖,獵獵作響。
須臾間,江水在他腳下沸騰,四維景象急轉,他站在了那血色的江水之上。
江心的玉台上囚著一個人。
江春無手上握著劍,凌波而上,向玉台走去。
他見到了玉台之上所囚之人。
那人被刻滿符文的九重鐵鏈鎖著。白瓷般的臉上交織著龜裂般的血痕,他留了很多血,身下的玉台被暗紅乾涸的血跡覆蓋。
那人抬頭,他額上月白色的角不知被什麼斬斷,淺淡的雙瞳有一隻被血色染紅。
他聽到腳步聲歪起腦袋,用剩下那一隻完好的眼睛打量著江春無。
他如緋櫻般的薄唇如今蒼白乾裂,他微微勾起嘴角。
……
「為師便教你最後一件事。」
「為師便教你最後一件事。」
……
「殺孤須得砍下孤的頭顱。」
「殺孤須得砍下孤的頭顱。」
……
「需用問水,需快需狠,不得有半分猶豫。」
「需用問水,需快需狠,不得有半分猶豫。」
……
眼前人所說的話同記憶里那人說過的話重合。
江春無將劍換至左手,左手虎口處的傷疤隱隱作痛。
江春無提劍,江風江水,天地萬息仿佛在這一刻靜止。
「徒兒謹遵師父教誨。」他說。
手中問水起落,有溫熱液體濺上臉頰。
問水長劍在江春無手中嗚咽輕顫,而後一陣尖銳的劍吟響起,問水劍自江春無手中掙脫。
它在江春無左手虎口處留下了一道新的傷口,與舊時傷疤吻合分毫不差。
時間開始抽離,一切都靜止下來,周圍的情景像龜裂的壁畫一般片片剝落。
江春無又回到他到達晗光卷時的那棟小樓中。
傻鶴方浪見到許久不見人影的養父,高興地嗷嗷叫,他噠噠地跳過來用長喙輕輕蹭了蹭江春無的手。
曲瑤岫不在此處定是去見先他一步回來的方凌波了。
「都過去了。」江春無輕輕撫摸著方浪的腦袋,自語道。
白駒散落一地的白沙又回歸到沙漏之中。
沒有什麼可後悔的。
——江春無告訴自己。
第41章 短暫失明
方凌波沿著晗光卷內的小路向前,他渾渾噩噩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出了晗光卷。
從晗光卷出去和進來並不在一處地方,方凌波覺得自己前一秒還在晗光卷中,下一秒便到了出雲宗外門,他日日上早課的地方。
方凌波在晗光卷中呆了幾十年,而晗光卷外的時間不過才過去了個把時辰。
方凌波懵懵懂懂地上了個早課,懵懵懂懂吃了個午飯,懵懵懂懂回到住處,到躺進自己被窩裡的時候他才有了點真實感。
方凌波想睡覺,但是腦子裡亂糟糟的,他其實現在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。
閉上眼,過不了半刻,他便要睜開眼,去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,整個胳膊都讓他自己掐青了才睡著。
睡著了又做了亂七八糟的夢,夢裡他是方凌波、是江春無、是洞庭君,繁華的岳陽城和他曾居住過的岳陽城交替出現。
他夢見自己被九重鐵鏈鎖在玉台上,又夢見自己提著劍斬下了被鎖在玉台上那人的人頭。
整個夢境裡,充斥著潮濕的江風氣息,還有極濃重的血腥味。
夢境像是一個旋渦將他深深吸進去,雜亂無章,吵鬧異常,無法逃脫。
最後,他看到自己拿起一隻白色的面具遮在臉上,轉過身來,入目的是千山皓雪。耳邊呼嘯不斷的江風變成了喃喃低語。
「不要相信任何人我的凌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