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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瞎說。」方凌波往旁邊挪了挪將自己的鼻頭帶離「魔爪」,「要是你這麼說,我比較花心的話,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,你都沒生過氣,這明顯是你比較不在乎我。」
「而我!」方凌波挺直胸膛,「我天天都有因為你生氣!」
「你怎麼知道我沒生過氣?」江春無說著走近方凌波。
「你哪裡生了?」方凌波聽到水聲,感覺到江春無的逼近,連忙往後退去。
「我哪裡都生了。」江春無道,「你好好想想,自認識我來,那些你誇過好看的人是否還見過第二面。」
「我我我誇過好看的人多了去了,我怎麼記得清楚。」方凌波梗著脖子色厲內荏道。
「你不記得?」江春無哼笑一聲,「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。」
「四十九年前三月初六,你在山塘喝花酒,誇了經過畫舫上的彈琴女子,說她長得十分和你心意,還要贖回來叫她給你生兒子。在得知人家是男兒身後,你唉聲嘆氣了一宿,半月之後還在念叨自己『那沒緣分出世的兒子』。」
「仍是四十九年前。臘月初八,我帶你去釋宗參加法會,你看上了人家門口迎賓的沙彌,非要拉著他還俗。沙彌不願,你便賴著不走,甚至嚷嚷著也要剃度出家陪人家去。」
「四十八年前,正月初五,邊師兄族裡有小輩來山門拜年,其中有個剛會走的小娃娃,你瞧著人家可愛,就夥同方浪用石子糖拐了人家去。大過年的,邊師兄帶著弟子將出雲宗翻了個底朝天。也不知道你是怎麼藏,正月十五才叫我在山下元宵燈會上逮住,那會兒你正拿著糖葫蘆騙人家小娃娃喊你『師父』。」
「還有四十七年前,六月初九,八月十三,九月初十……」
方凌波聽得頭皮發麻,他只覺得大事不好,今天是玩脫了,江春無說到最後已經恨得牙痒痒了。
方凌波在心裡估量了一下自己現在立馬轉身逃跑,避過暴風雨的可能性。
顯然,可能性為零。因為他此時此刻已經被江春無逼到了池子邊緣。
「你怎麼就知道我不生氣?」江春無撐著池壁,低頭向方凌波,「每一次我都氣得想把你綁起來關在瑞雲峰,叫你誰都看不到,叫你永遠在我身邊,叫你心裡眼裡只有我。」
「你怎麼能那樣想我?」江春無低聲道。
「方凌波,」江春無像是恨極了一般,恨極了反而笑起來,他說,「這天底下也只有你一個人敢這樣作踐我。」
方凌波突然紅了眼睛,他頭皮也不麻了,心裡也不怕了。
方凌波其實想反駁,他想說江春無說的不對,他從來沒有作踐過他。他也有很多難過,很多生氣,很多委屈,但是不知道為什麼,話到嘴邊他突然就什麼都不想說了。
「江春無,」方凌波抬著下巴,一副虛張聲勢的傲慢模樣,「你聽好了。我作踐你不是一兩天了。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一天、一月、一年、一輩子我就要這麼作踐你。」
「你受不住也得給我受著。」方凌波抹掉臉上的眼淚,兇狠地哼了一聲。
兩人長久沉默著,只有清風穿過竹林的輕響。
最後還是江春無打破了相持不下的局面,他將方凌波攬進懷裡。
「好,」江春無說,「我都受著。一天、一月、一年、一輩子,我都受著。」
江春無在此刻已經找回了從容與理智,他克制著翻湧而出的尖銳情緒。
那些在他激動時翻湧出的情緒,總會叫他喪失所有的邏輯與原則,
他方才差點說出的話是,「受著,若有一天受不住了,我會帶你一起去死」。
刻薄、偏執、不可理喻,每當這個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好像被分裂成了無數不同的碎片,而哪一片才是真正的他,他不知道。
方凌波終於繃不住了,拍打著江春無的脊背,嚎啕大哭,流了很多眼淚,一池子溫泉水都快叫他哭成鹹的了。
此後的一個白日,方凌波都沒再搭理過江春無,江春無也沒有過多的解釋,好像兩個人都在默認用這樣一段冷戰來消化一下早上的爭執。
傍晚時,江春無為方凌波換上木屐帶上幕籬。
「這是幹什麼?」江春無將方凌波抱上輪椅時,方凌波終於開口說了話。
沉默被打破,代表著冷戰結束。
「帶你下山。」江春無說著往方凌波手裡放了一包話梅,「少吃點別酸的牙疼。」
「哦。」方凌波拿起一顆話梅放進嘴裡,「下山幹嘛?」
「把你賣了。」江春無笑道
話梅又酸又甜,方凌波吸溜了嘴裡因為含著話梅快溢出來的口水,說道,「那感情好,我可是山珍海味丹藥靈草餵大的,得賣個好價錢。」
方凌波說著又含了一顆話梅在嘴裡,一邊一個,腮幫子微微鼓起來,像個小青蛙,「對了,還得加一條,是前仙門第一江春無江真人餵了五十年的。」
「是前第一吧,」方凌波道,「我聽那個,上次那個自薦枕席想跟你產生點愛情的小美人說的。你被一個叫沈寸心的給超過去了。"
「是啊。」江春無推著輪椅,「今年第二。」
「沒事沒事。」 方凌波摸出—張草紙疊了個兜兜將話梅核吐進去,「早晚的事,以後還可能會是第三第四,早點習慣沒什麼不好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