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皮肉翻開,露出冷白的骨頭,烏黑粘稠的血緩緩地流下來。
就這麼一來一回之間,謝瀾已經摔倒在了地上,不過幾秒的功夫,鮮血就在他的身下凝聚出了個小血泊。
慕容錦攥緊手中的短劍,醇厚的屍氣在他身後爆發了出來,屬於旱魃王的恐怖的壓迫感讓顧鈞心生俱意,雙膝也在隱隱發顫,有跪下臣服的衝動。
「顧鈞,你殺了阿瀾。」慕容錦的聲音已經不複方才癲狂,而是再次恢復了冷靜。
不,不能說是完全的冷靜,而是讓人極為不適的陰冷。
顧鈞當然清楚自己是觸碰到了慕容錦的逆鱗了,也知道今日自己怕是不能善了了。
可是不殺謝瀾這個贗品,他的將軍就不會回來!
「是,我是殺了他。」顧鈞面容平靜地看著慕容錦陰沉可怖的面容,緩緩伸出了手,掌心中躺著那顆丹藥。
「可是你也可以救他的。慕容錦瑜,你要救他嗎?」
慕容錦看著那枚丹藥,用力咬緊了後槽牙,下頜線的弧度鋒芒凌厲,「你明知道吃下這枚丹藥會變成什麼樣子,你還是要謝瀾吃?!」
「顧鈞,你真是瘋了。」
顧鈞的情緒因為慕容錦這句話,全面崩潰了。他用力攥著丹藥,臉上的表情是痛苦似癲狂。
「我沒瘋,我就知道你明明可以救將軍,卻放棄了將軍!」
「可將軍為了你,放棄了鎮北軍,放棄了天水城,放棄了大安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!」
「他是謝瀾啊,他是大安戰神啊,他明明該是沙場上的常勝將軍,而不是困在京中,當你這個狗屁王爺的籠中金雀!」
「如果不是你,如果不是你慕容錦瑜,天水城根本就不會被蕭霆攻破,左將軍他們也不會死,大安不會亡,將軍更不會死。」
慕容錦聽顧鈞翻舊帳,頓生煩躁,周身縈繞著的屍氣也開始鼓譟了起來。
「愚蠢!阿瀾留在天水,才是真正的要早死!單憑一個謝瀾,如何守住大安那大廈將傾的江山?」
「阿瀾他是人,不是神!」
「要我看,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盲目崇拜他的蠢貨部下,阿瀾才過得不開心。」
慕容錦後來也想過,如果謝瀾不是背負了太多人的期待和崇拜,是不是蕭霆在招安時,他可以更理智的選擇呢?
而不是像當年一樣,為了一群蠢貨去死。
「顧鈞,害死阿瀾的從來都不是我,而是你們!大安不是謝瀾一個人的,鎮北軍也不是謝瀾一個人的,憑什麼都要謝瀾去扛?」
「顧鈞你捫心自問,你想要的究竟是復活阿瀾,還是只想滿足你自己的執念?!」
慕容錦這番犀利刻薄的質問,直接戳破了顧鈞心中那點自欺欺人。
人的感情是會變質的,仰慕崇拜,會隨著山河破碎,家破人亡,變成了質疑怨恨。
再隨著百餘年不見天日的折磨下,變成一個活下去的目標。
顧鈞崇拜仰慕謝瀾嗎?答案無疑是肯定的。
顧鈞是出生在杏林世家,家裡祖祖輩輩都是醫術高超的大夫。他本應該循著先人祖輩也成為一位懸壺濟世的大夫,可他偏偏去從了軍。
他運氣好,被鎮北軍挑去了,又被謝瀾當做勤務小兵挑去了身邊。謝瀾看他天賦好,性格乖,又懂醫術,就當副將培養著。
後來,他也真成了謝瀾的副將了。
這份仰慕崇拜本該隨著顧鈞進棺材的,可後來因為慕容錦的出現,變了。
顧鈞是當年鎮北軍中唯一一個陪著謝瀾進京的,自然也陪著謝瀾一起被圈緊在了雲京城中。
其實這本該也沒什麼,當年在天水時,他也是經年累月的不回家,只有飛鴿傳書,家裡人也習慣了。
被困在雲京城中,除了不能與任何人書信往來,倒是也准許他在雲京中走動的。
可大楚打過來了,首當其衝便是天水城。天水城一破,大安的防線便垮了大半。
顧鈞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聽聞天水城破,鎮北軍全員陣亡後,只當是顧鈞也在其中。
顧母顧父年老體弱,聽聞幼子戰死的消息,大病一場,接連撒手人寰了。
顧家父母辦完喪事之後,大安已大半淪陷了。
顧鈞的兩個兄長離家去做了軍醫,想要學弟弟為大安盡一些綿薄之力,剩下的三個姐姐守著顧家的醫館。
後來,顧家兄妹全死了。
顧鈞知道這個噩耗後,連夜去了雍王府,聲嘶力竭地質問謝瀾為什麼要交出虎符,為什麼不回鎮北軍,為什麼不守著天水城。
謝瀾什麼都沒有說,只是安靜地坐著,任憑顧鈞發泄著情緒,等他悲傷過度昏倒後,讓王府的侍衛將他抬到客房休息。
顧鈞可能自己都沒有察覺到,自那之後,他對謝瀾的感情變了,仰慕崇拜背後,是質疑和怨恨。
再之後,謝瀾死了,顧鈞也成了殭屍。
他做綠僵的時候,與旁的綠僵還不同,他不是完全喪失神智的,他還記得他崇拜著百戰百勝,被譽為大安戰神的謝瀾。
他的崇拜,是他修行的執念。
他要復活他的將軍,他要殺了害得他的將軍變得平庸的慕容錦。
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執念,顧鈞才能修煉成旱魃。
所以,成了旱魃的顧鈞,依舊仰慕崇拜謝瀾嗎?或許有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