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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了滿手的水。
落到後半夜,雨聲開始稀疏,零零落落,打著芭蕉葉,不過三兩聲。
李妙音累極,手腳收縮,嬰兒一般的姿勢,側身睡去了。
范貞固左臂彎曲,枕著胳膊,另一隻手以五指代梳,一縷一縷理著她凌亂的長髮。烏髮沾了薄薄的汗水,微濕的,連帶男人的指窩裡也蹭上了一抹水痕。他抽手,放到鼻下嗅聞,是茉莉髮油的香氣。
他笑了,喚她一聲:「娉娉?」
她不理,應是真睡去了。
范貞固自顧自笑了一陣後,笑意又兀自黯敗了。
雨窸窸窣窣地落著,抽去骨頭似的無力,且透出一股陰暗處腐爛的臭味,一如他與她之間。
好一個岑寂的春夜,叫身處其中的人兒產生一種錯覺——恍如他們真能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偷出個地久天長。
他沉默半晌後,再度彎下腰,貼在耳邊呢喃:「姐姐別怕,我會保護你的……」
李妙音一覺睡到天光大亮。
她本以為身邊的人已經離開,一翻身,卻見那人安然睡在身側。
李妙音嚇了個半死,連忙晃醒他,催促他從下人進出的小門溜出去。范貞固不慌不忙地起身,喚玉簫進屋,送一壺熱開水。他在她屋內洗了把臉,才動身離開。
出門前,李妙音同他提起,說過幾日,他要帶她去一趟孔府。昨日遊春,她見到了孔夫人姜氏,有幾句話說得不大恰當,恐對方心有芥蒂,因而要上門賠罪。詞句間又摻雜了許多全為他著想的軟話。
范貞固點點頭,表示知曉。
他邁出門,轉頭見玉簫走過來,眼珠動了動,又對李妙音說:「娉娉,這幾天若是五姑上門,你只管稱病,叫玉簫打發她走。」
「她又怎的了?」
「還是姑父的事,」范貞固的嗓音大了些,是有意說給誰聽嗎?
玉簫停在幾步之外,垂下眼。
「姑父失蹤快三個月,姑媽說要去報官,我勸她再等一等。」范貞固道。「她一個婦道人家,又是范家嫁出去的女兒,怎能與市井村婦一般親自去闖衙門?我許諾她,先替她去趙員外家走一趟,同他打聽打聽。」
范五姑的官人原先也是家底殷實的大戶人家,可惜他流連花街,又愛裝闊、愛擺譜,常為了名姬一擲千金,或與人攀比財力,或大打出手。家門日益敗落後,他幻想能靠倒賣古玩發橫財,賣來賣去,反倒將所剩無多的家業敗光,全家人僅靠城外幾畝薄田的租金為生。范啟元憐惜小妹,便將自己名下的幾間鋪子,贈與這位妹夫。後來范啟元病故,他借著弔唁的由頭,又從其中分了幾張地契回去。
李妙音心裡咯噔一聲。她不自覺地舔了舔下唇,溫聲叮囑他路上小心,又問要不要帶禮去。范貞固說沒事,不用她潮心,接著又重複了一遍,講若是五姑上門,莫要搭理她。李妙音點頭,手扶著窄窄的木門前後晃蕩,想把那點兒惱人的心慌給盪出去。
「晚上我再過來,娉娉等我。」范貞固說罷,踩著積水的小徑,遠去了。
李妙音見他的背影消失,方才慌手慌腳地合了門,回眸望向玉簫。
玉簫也望著她。
「你那事——」李妙音話音微顫。
第25章 各有心思
到午後,雨停了,太陽仍是濕的。
范貞固換了身衣裳,坐車到趙員外的府邸。下車時,他不留神踩到水坑,水花濺在龜甲紋的天青色錦袍,留下一排泥點,靴底也濕了。車夫「哎」地叫了一聲,急忙蹲下,用腰間的汗巾替他擦水。
擦了幾下,都抹不乾淨,范貞固眼皮一跳,淡淡道:「先這樣吧。」
說罷,他揮揮手,示意馬夫去敲門。門環響兩下,守門的小童探出一個腦袋。他見是范家人過來,沒進去通報,徑直開了門,請人進來。
范貞固邁過門檻,步入趙家的府邸。
他熟門熟路地穿過前廳,沿石廊進到中庭的會客室,只見大門緊閉,門外守著兩位小廝。兩個小廝也是知道範貞固的,見他來,急忙行禮。
「你家主子呢?」范貞固問。
「主子正在會客,范爺莫怪。」其中一位小廝回。
「見誰?」
「見的是孔巡按,孔老爺。」另一位小廝搶白。「二位正在屋內議事呢,您不如到下房稍坐片刻,小的給您奉茶。」
范貞固蹙眉,猶豫片刻後,道:「不礙事,孔公與家父乃是舊友,既然正好遇上了,我理當進去請個安。」說著,又一抬手,示意兩人開門。
小廝對視一眼,不敢造次,捻手捻腳地替他推開房門。
門關一聲響,屋內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朝門口望去。趙員外的臉上原是有一絲怒意,準備好要將來人狠狠斥責一番,可等人進來,見是范貞固,他臉色微微發白,不由垂下臉,袖子飛快地擦了擦額頭的虛汗。
「孔公,這位是——」趙員外正打算介紹。
孔懷英先一步打斷,親熱地笑起來:「世侄,你怎麼過來了?巧得很,我還說過幾日去無妄園見你,不曾想竟在這裡撞上。」
「我聽門外的小廝說,孔公在此處議事,便想著進來給您請個安。」范貞固也笑。他的笑是唇角繃緊,繼而微微上揚,眼眸略微耷拉下來的模樣。「趙叔莫怪。」
「不怪,不怪。」趙員外連連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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