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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後留下一連串腳印,冷風刺骨,鼻息間呼出的空氣瞬間凍了白霜。
兩人安靜走著,宋清野不是個多話的人,話少是常態,而程家這個郎君,據她了解,從前是個活潑多話的人,此刻卻也是一句話都沒有。
宋清野等了一會兒,嘆口氣道:「沒什麼想問的?」
枯木林中突然竄出一隻烏鴉,「呱」了一聲飛向天際,震落了樹枝上壓的雪。
程肆抬眸望向那隻鳥,眼珠緩慢地轉了一會兒,問她:「能不能讓我繼續上戰場?」
宋清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。
她以為程肆會問她為什麼故意罰他去邊境站崗,卻沒想到他已經變得如此沉著。
宋清野道:「我不阻止你去打仗,可你有沒有想過,這個名字會給你帶來什麼?」
程肆腳步一停。
他忽而想到自己早已不是從前那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少年郎了,留著這個名字,是為了不辜負他父親對他的期待,可是此刻身負弒君之罪的他,還能肆意無畏嗎?
他看向宋清野,笑了一下,被凍傷的臉上皺出幾條細紋。
「將軍能幫我改個名字嗎?」
宋清野:「好,你想好了告訴我。」
程肆搖頭:「將軍幫我想一個吧。」
宋清野看他良久:「程四郎,你變化很大。」
程肆笑了笑,沒說什麼,繼續牽著馬匹向前走。
他的背影堅毅寬厚,卻莫名讓人覺得孤獨沉重。
宋清野跟上他,「程似錦如何?」
前程似錦,萬丈光明。
他轉身看向她,呼吸深了幾分,苦笑道:「我這般的人,還哪來的前程似錦?」
「一個名字罷了,你覺得不能,就不能唄。圖個吉利。」
「……多謝了。」
他們肩並肩繼續向前走。
程肆這回主動開口說了話,「雲哥兒救了我。」
宋清野已經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,她心一跳,眼神深邃起來。
「當年太和殿內,其實我一開始不敢殺皇帝的,可是聽到外面康王落敗的消息,我一時被衝動迷了心智,心裡只在想,若是此刻殺不了他,我可能就再沒有為父報仇的機會了。」
「所以我殺了他,手上沾滿血的那一刻我全身都是冰涼的。我恨他們,恨所有人,他們明明知道我父親無罪,是被先帝賜死,潑上污名。可他們所有人都視而不見。包括太子,包括楚濟維。」
宋清野靜靜聽著。
「所以我殺了皇帝。可殺完人之後我就開始害怕起來,我不想死,我想活命,我慌亂地想逃出去,太子卻要殺我,我像個瘋子般逃亡。直到後來蘇將軍退回太和殿,為我求情,我才暫時活下去。後來禁軍向康王倒戈,攻入太和殿,蘇將軍便帶著我們逃出皇城。逃到了太子母族所在的江南地帶。」
「新帝想殺了我,好將弒君罪名安插在太子身上,太子也想殺我,卻被他身邊的內宦攔著。他們留我,是為了太子東山再起的那一日,讓我告知世人真相,澄清太子清白。」
「一年來,我被他們鎖在囚籠中,不見天日,渾渾噩噩度日。不能死,他們便讓我生不如死。」
「我知道我是罪人。」
程肆突然沉默下來,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,眼淚無聲。
他的心分成兩半,一半痛苦,一半麻木。
麻木的那半繼續與宋清野說話:「可那日雲哥兒來江南尋我,他說我沒有錯,讓我贖罪。」
說完這句話時,痛苦的那半卻驀然占據上風,程肆猛吸了一下鼻子,倔強地不讓自己露出哭聲。
「他說我沒錯!」
當所有人都說他做錯了時,只有楚辭雲來告訴他,他沒錯。
當所有人都想讓他去死時,只有楚辭雲讓他以功贖罪。
楚辭雲對他道(程肆與宋清野說):
「正義是沒有錯的。只是皇族沒有乾淨的人,就算公正如太子,也不會為了程叔(我父親)而去定先帝的罪。反倒是,你殺了(我殺了)皇帝,太子卻要治你(我)的罪。」
「他們手上都是污血,為什麼沒人敢反抗他們?因為權勢,他們手中的權勢,就是殺人最好的遮羞布。」
「天子,是天命之子。百姓信天,臣服於天。所以天子殺人,無人敢質疑反抗。但這便是對的嗎?」
「若這是對的,這世上的對錯便該顛倒過來了。」
程肆的話戛然而止。
楚辭雲剩下的話卻仍在他腦海重播:
「所以阿肆啊,錯的不是你。人們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,你損害到他們的利益,便是錯的,有利於他們的利益,便是對的。對錯是相對的。只看自己,你為父報仇,是你心之所向,你對得起自己,你便沒錯。」
「只是於天下而言,你有過失,你認嗎?」
「而且這過失啊,單用你的命可抵償不了。可是事情也沒有糟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,你可以贖罪的。我們都在想辦法讓事情好轉。所以你要好好活著,好好贖罪,方對得起你為父報仇這一義舉,方對得起我。」
楚辭雲的這番話讓他重新活了過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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