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章 無畏

　　  姬芝宜站了起來，朝俞昕走去，「小姐難道不知道有情人唱有請詞，莫道無情空折花？我對小姐的一番情，非要婉轉多情的曲子才能傾訴一二。」

　　  俞昕聽了，笑道：「姬公子這副情深不知道對多少人許過，我可要不起。」

　　  姬芝宜臉色白了幾分，幾乎要堅持不下去。

　　  俞昕淡笑道：「姬公子如果裝累了，不如我們還是繼續聽曲吧。我記得之前姬公子彈了一首曲子，是《常山江行》對嗎？彈這個吧。」

　　  姬芝宜臉色幾變，不過他倒是有些意外她先前竟然認真聽了，他以為她是真沒在意呢。他猶豫了一會兒，還是重新走到古琴旁坐好，知道俞昕已經看透，他心底雖難堪，倒也輕鬆了些。

　　  琴聲起。

　　  「遠山，

　　  近山，

　　  一片青無間。

　　  逆流泝（同溯）上亂石灘，

　　  險似連雲棧。

　　  落日昏鴉，

　　  西風歸雁，

　　  嘆崎嶇途路難。

　　  得閒，

　　  且閒，  

　　  何處無魚羹飯。」

　　  姬芝宜一曲彈完，心中若有所感，一時間神情有些恍惚。

　　  俞昕靜靜聽了，良久沒有說話，看著姬芝宜道：「這首曲子才是你的真性情吧，當時你下意識地彈了這首曲子，應該是平日裡很喜歡的一首曲子吧。」

　　  姬芝宜身體一震，俞昕繼續道：「遠山，近山，一片青雲間，這句景物勾連萬里，意境雄渾，就像你心中志向一樣，只是前路是亂石灘，是連雲棧，是你無法翻越的重重苦難，落日之下只得哀嘆崎嶇路途難，空懷大志而不得施，空讀詩書而無處用，只能寄託於『得閒，且閒』的虛幻的歸隱漁樵生活，不知道我解的對不對？」

　　  他沒有說話，俞昕繼續，「我昨天剛到沂州的時候，你就十分突兀地出現在我面前，你是姬州牧之子，怎麼會不知道我是誰？那樣的情況下，你明顯就是多此一舉，為什麼呢？你是想要故意趁這個機會接近我，引起我的注意！今天引著我們出來遊玩，以你父親的性子肯定會親自前來，為什麼他沒來，而是讓你前來呢？一路上不得不說你萬事都處理的挺好，所有事情都是照著我的心意來，生怕哪一處讓我不悅。不得不說你父親真是『用心良苦』，你也是煞費苦心，原來到了最後你們竟然是打著這樣的心思。」

　　  姬芝宜面上火辣辣的，他閉上眼，」別說了。「  

　　  俞昕卻仿若未聞一樣，繼續道：」還記得那句『人生如夢，亦不過醒醉之間』嗎？姬芝宜，我以為自己低看了你，如今看來倒是我錯了。「

　　  姬芝宜一下子睜開眼睛，狠狠道：」我是不擇手段怎麼樣，所有人都說我是州牧之子，州牧之子，不過在背後誰不是低看我一眼？我只是家中的庶子，所以萬事上我都比不上那個所謂的嫡兄，他除了一個嫡子的名頭，一無是處，父親卻把他當寶一樣，而我，日夜用功讀書，就是為了能夠讓他看上一眼，可是沒有，他根本就看不上我，僅僅是因為我的出身，因為我的母親是個歌姬！所以我沒辦法，我只能抓住每一個可以讓我前進一步的機會，一步一步地，我才熬到了如今的地位。可是不夠，實質上的改變還是沒有，即使我現在看起來風光，但是父親不會留下任何東西給我，在一切資源上我也沒有父親的任何支持，所有的一切，都是靠我一日一日地經營出來。我有什麼錯，我根本就沒有錯！你如果也嘗到無路可走的滋味，自然就會明白連性命都不重要，何況是人的顏面呢？」

　　  姬芝宜說到最後面色都有些扭曲，俞昕卻一直很平靜地聽到了最後，等他心情稍稍平復下來的時候，俞昕才懶懶看著他，悠悠說了一句，」你只看見了自己的無路可走，哪裡知道旁人也有無路可走的時候，如果每個人都這樣只為了自己的利益考慮，豈不是人生處處都是苟且，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光明正義可言？你讀了那麼多的書，難道讀到最後卻連一個沒讀過書的普通人還不如？一個普通人尚且心向光明，何況讀書人呢？讀書之本，在於修身。修身修德，才是讀書人立世之根本。一味地逞才用智，做一些見不得光明的事情，連自己都引以為恥。如果連自己都難以承認自己，那麼這個人活在世上豈不是只有痛苦？而在他們痛苦的時候，又會將這份痛苦強加給別人，讓別人與他們一起痛苦，這樣的人，豈不是很悲哀嗎？「  

　　  「人生一世，就像是白駒過隙，為什麼不讓自己更加快樂？自己快樂了，你周邊的人也會快樂，大家都會快樂。活在世上，就是要活的瀟瀟灑灑，活的不愧於心！前路崎嶇又如何？世道艱難又如何？有一顆無畏之心，天地都任你來去！」

　　  俞昕一口氣說完，倒有些意外自己竟說了這麼多。或許是他的那句無路可走觸動到她了吧！

　　  姬芝宜有些沉默，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一番評論，在他的人生中，永遠只有利，可是他快樂嗎？他不快樂，他日日都在算計，他日日都在計較得失，他日日都在想著怎樣利用旁人增強自己！

　　  良久，姬芝宜嘆出一口氣，他直直看著俞昕，「你說的話有道理，不過我比不得你身份尊貴，肆無忌憚，也做不到你說的擁有一顆無畏之心。我有很多顧忌，很多考量，有些事情我還是會去做。不過，」他話鋒一轉，「不過，我會記著你的話，記著你說的無畏之心！」

　　  姬芝宜進入這個房間第一次露出一絲微笑，他看著她，「多謝你的這番話。不過，」他頓了一頓，語氣有些意味深長，「不過，但願你能夠做到我做不到的這些事情。」

　　  俞昕笑了，強大而自信，「任何事不需要什麼標準，無愧於心就好！」

　　  姬芝宜也笑，低低重複了一遍，「無愧於心，是的，無愧於心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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