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1章 離心
俞昕出去,然後光榮地迷路了。
俞昕找不到出路,正打算隨便找個下人問問,卻在拐彎時,迎面碰上一個人,李昊宇。
他被人攙扶著,模樣的確很慘。
但俞昕眉眼冷淡,沒有半分動容,她穿過李昊宇往外邊走去,腳步絲毫未停。
「你站住!」
俞昕停下腳步,連頭都懶得回,「李府的人都這般沒規矩嗎?本王今兒算是見識了。」
「不要以為別人不知道,你分明是心虛,怕看見你做出的種種罪孽。俞昕,終有一天,你會遭到報應的!」
俞昕這才懶懶地轉過身,她毫不掩飾,上上下下打量他,有些好笑,「死在本王手上的人沒有百萬,也該有幾十萬吧,若是論罪孽,恐怕也輪不到你吧。」
「何況,你落到如今的下場分明是你自己的選擇所致,你這個時候跑出來怨天尤人不覺得貽笑大方嗎?」
「莫說祁衡嶼只是廢了你的一條腿,就算是取了你的性命也並不為過。」
她淡漠的話激怒李昊宇僅存的理智,他雙眼通紅,「你個殺人狂魔,你根本就是毫無人性,喪盡天良!」
「罵完了嗎?」俞昕懶懶地看著一旁的樹枝,她伸手一折,咔嚓一聲斷成兩半。
「知道那場蓄謀的結果嗎?該死的都死完了。」
「李昊宇,你該慶幸,有一個寧願自己死都要保護你的弟弟。否則你以為,你能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?」
俞昕把玩著殘破的樹枝,「本王並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,下次,若是再犯在本王的手上,本王絕不留情。」
李昊宇捂著胸口,猛烈地咳嗽起來,身體搖搖晃晃,被氣的不輕。
有一人連忙趕來扶住他,用手拍著他的後背順氣。
「大哥已經是個廢人了,你何必再用言辭威脅他?」
無力而疲倦的聲音。
李鶴軒。
俞昕的神色不變,仿佛早已經知道他一路追來。
李鶴軒面色灰暗,「我知道你憋著氣,可是我向你下跪賠罪,還不能消你的氣嗎?」
「你說想要我怎麼做,我都任你處置。」
俞昕的眼一頓,終於看向了他。
她話語很平靜,說了第一句話,「李鶴軒,我不想和你吵。」
第二句話,「你自己多保重。」
俞昕轉身離開,李鶴軒不由自主鬆開了扶住大哥的手,他快步追了上去。
李鶴軒跑到街上,哪裡還有俞昕的人影。來時的馬車猶在,但李鶴軒知道,俞昕若是存心躲著他就算是近在咫尺她也有辦法讓他找不到她。
滿街的熙攘人群,李鶴軒站在人群之中,有些茫然,恍若有失。
「二公子,咱回了吧,這街上根本沒有二公子要找的人。」
李鶴軒搖搖頭,風吹動他疲倦的眼,「我就在這裡等,她會來的。」
「如果她一直不來呢?」下人腦子有些直接。
李鶴軒沒有說話,手在輕輕顫抖。有一種說不清的預感縈繞心間,沉甸甸的仿佛巨石,他會失去俞昕,這個預感從來沒有這樣強烈過。
不遠處的酒樓上,俞昕身邊站著兩人,岑正和秦歡。
「東西收拾好了嗎?」
岑正點頭,「早準備好了,就等著將軍下令。」
「你越來越能幹了,看來我沒選錯人。」
岑正的臉微紅,「是將軍教的好。」
俞昕笑笑,「我可沒教你什麼?」
兩人輕鬆地閒談,秦歡插了嘴,「王爺,你還是去看看李大人吧,他還在街上固執地等王爺呢。」
俞昕負著手,淡淡地笑,「一塊鏡子已經出現了裂痕,是不可能恢復如初的。相見不如不見,等日子久了,我淡忘了,他也淡忘了,我們便能回到各自的道路上去。」
秦歡沉默。
「王爺若是想他同我一樣,便不管不問吧。」
突然之間最愛的人消失,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折磨她實在是太清楚了。
祁衡嶼悄無聲息消失的那幾天,她仿佛一個瘋子樣上天下地地尋找,那些天的痛苦秦歡根本不願去想。直到她後來求了俞昕很久,俞昕才將實情告訴她。
不論是因為祁衡嶼還是因為王爺,她都希望李大人能夠好好的。
俞昕遙遙地俯視著街上的那人,眼眸輕輕一動,她轉過身,說了一句,「他可以的。」
他可以堅持下來的!
到了晚上,各種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完備了,俞昕坐在椅上聽著岑正的稟告。
俞昕輕笑,「方玹她動作倒快,看來這次她是動氣了,倒是難得。」
岑正苦著臉,這時候還能這麼悠閒的怕是只有將軍了。
「按理說將軍和方莊主聯手布的殺局,顧濘逃出去的可能性應該極低才是,怎麼會就讓他跑了呢?」
俞昕沉思,也想不明白。
「顧濘逃出去定然會將晉國誅殺明國使臣之事傳回明國,如今看來兩國交戰是不可避免了。」
俞昕讚賞地點頭,繼續道:「明國一直都在挑釁晉國,如今得了這樣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,更加不會善罷甘休。」
俞昕語氣一轉,「不過,不怕他來,就怕他不來!」
「這次,不僅要讓他有來無回,更要讓他付出慘重代價!」
俞昕眼眸泛著寒光,語氣鏗鏘有力。
岑正在旁兩眼放光,年輕人熱血沸騰,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。
俞昕的手指在桌上敲著,一下一下。
「對了,」俞昕突然想起來,「他還在等嗎?」
岑正自然知道這個他是誰,他點點頭,「將軍,外面正下著小雨呢。可是李大人還是站在那裡,誰勸也沒用。」
俞昕的手一頓,臉色發沉。
俞昕站起身來就往外面走去,走到房門口才發現沒帶傘,她抿抿唇,轉身,剛好岑正急急忙忙拿了兩把傘遞給俞昕。
俞昕接過傘的手緊了緊,她也沒打傘直直地朝雨中走去,雨水瞬間澆濕了她全身,卻怎麼也澆滅不了她心中的怒火。
雨水滑過俞昕冷硬的眉眼。
他就這麼不將他自己當一回事,糟蹋他自己的身體很好玩嗎?一次兩次,是不是還有三次四次?細密的雨水更添了俞昕的怒。
是不是他以為每次這樣糟蹋自己便可以牽絆住她?是不是他認為自己就一定放不下他?
李鶴軒。
俞昕再次呢喃這個名字,已經帶上咬牙切齒的意味。
大街上早已經沒了路人,遠遠地,便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雨中,任憑風吹雨打,卻怡然不動。
「李,鶴,軒!」
俞昕一把將傘扔到一旁,怒不可遏。
那人影緩緩轉過身來,遙遙地望著俞昕。
「你來了。」聲音淹沒在黑暗雨幕中。
俞昕大步上前,狠狠地抓住李鶴軒的手腕,她眸中怒意升騰,「很好玩是嗎?拿自己來折騰,然後又弄得狼狽生病!」
「李鶴軒,你這條命是我拿命換來的,我不需要你說什麼為我而活的話,但是,你好歹愛惜你這條命。」
俞昕怒意更甚,眉目冰冷,「李鶴軒,我沒有第二條命拿來救你!」
雨水打濕了他的眉眼,他的面色蒼白而透明,嘴唇毫無血色地輕輕顫動。
手腕上傳來劇痛,傳遞著俞昕此時的無窮憤怒。
李鶴軒搖了搖頭,他伸手撫摸上俞昕冰冷的眼眸,俞昕冷眼看著,胸口處因為生氣而不斷起伏。
「不是故意讓你擔心,是我害怕就此丟失了你。」
俞昕冷眼看著他,不為所動。
李鶴軒牽扯出一絲難看的笑,「或許,變的從來不是你,而是我,是我被遮住了雙眼。」
俞昕將他的手從臉上拿下,她眉眼淡淡,「你錯了,不是你我變了,而是終於看清了最終的你和我。」
「你束縛於情感,而我囿於家國。我們,從來就不適合在一起。這就是事實!」俞昕赤裸裸地揭開無情傷疤。
他多情,而她理智。他的各種情感會拖累他一生,而她的絕對理智只會做出無情決斷。
當她判斷這份感情是不應該存在的時候,她便會狠下心腸斬斷情絲,就如同她每次面對沒有選擇的選擇之時,最終她不是都忍著劇痛選擇了嗎?
這就是俞昕,永遠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麼的人。當她認為該要隱忍,她便可以連婚約都犧牲,當她認為該要爭奪,她便開始大刀闊斧地前進。
雨水從天而降地澆灌兩人,在兩人之間形成一片迷濛的霧氣,仿佛這些時光里的層層隔閡。
俞昕靜靜看了他很久很久,直到眼前水霧瀰漫,她隔著重重水幕,在一片廣闊安靜之中緩緩開口。
「李鶴軒,我們和離吧。我會去請求皇兄,會讓他答應的。」
俞昕繼續,「和離之後,我們各不相干,嫁娶隨心。你想要娶誰就娶誰,而我,也可以重獲自由。」
李鶴軒的眼一下子變得深沉悲切,讓俞昕心頭一陣恍惚。
「我如果說不呢?」
俞昕神色淡淡,「李鶴軒,今天發生的事難道還不能說明一切嗎?你有你的固執和守候,我有我的高傲和尊嚴,既然誰也降服不了誰,又何必勉強在一起?難道你真的要與我走到同床異夢的那天才肯輕易放手嗎?那時候怕就不只是同床異夢了,由愛生恨,李鶴軒,你不覺得這樣很可悲嗎?」
李鶴軒嘴唇顫動著,他什麼也沒管,只是直直盯著她的眼,盯入她的眼眸深處,他緩緩開口,語氣淒涼,「俞昕,你要放棄了嗎?」
俞昕一愣,突然想起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,她曾經因為他的種種不信任惱怒,她曾經對他說過一句,你不離,我不棄。
在同樣的一個雨夜裡,她打著傘深夜前來,在床榻之間,他溫和堅定,說要陪伴她一生,而她笑著應了。
如今海誓山盟猶在耳畔,但是人心卻已經改變了嗎?
「你說過,不放棄的。」李鶴軒盯著她的眼,一字一句仿佛走過萬千歲月。
「你說過,不後悔的。」
那日兩人圓房,俞昕牢牢擁住他的溫度仿佛還依然灼熱。
李鶴軒就那樣直直望著她,眼裡悲戚和期盼糅合。
俞昕默然,良久。
「李鶴軒,我們這樣有意思嗎?面和心不合,皮笑肉不笑。」
俞昕吸口氣,別過眼,「但凡你肯替我著想一次,今天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。你替她求情向我下跪之時可有考慮過我的想法。你跪拜我,口口聲聲喚我景王,將我們的情意踐踏到絲毫不剩,那一刻我就在想。我們怎麼落到這種地步了呢?」
俞昕轉頭看向他,說著,「李鶴軒,真的沒意思,很沒意思。既然勉強,何必還要在一起互相折磨呢?我和你各自回到各自的道路上說不定是件好事,怨氣不生,所有人各得所願,難道不好嗎?」
李鶴軒手指在顫抖,「你去意就這般堅決嗎?」
俞昕沒說話,仿佛無聲地堅持。
「好,我們和離,此後死生嫁娶再不相干。」
是俞昕的錯覺嗎?他眼中晶瑩的水珠究竟是細雨還是淚水。
李鶴軒悲涼地看著她,「俞昕,我們再沒關係了。」
一瞬間往事回溯,明明事情朝著她期待的方向發展,為什麼心中空落落的,仿佛被人挖空了什麼,那種空虛的難受俞昕很陌生,卻一下一下仿佛鐘鼓敲在心間。
本來不應交織的兩條線路重新回到自己的軌道上,表面上看不出什麼變化,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明白,經歷了怎樣的一種起起落落。
他給了她一段情,而她用生命相換,說不上誰吃虧,只是也不過就這樣了。
李鶴軒最後看了她一眼,轉身利落離開。
俞昕看著他在風雨中逐漸遠去的背影,蕭索而寂寞,比起這漫天黑夜竟然還要淒涼幾分。
「好好保重。」俞昕的話低低的,在空無一人的雨夜之中響起,像是散曲的餘音。
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。
聚散苦匆匆,他和她又是在為了什麼而忙忙碌碌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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