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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從雲看著她的背影,忍不住出聲:「剛才那兩個是你的孩子?」
女人頓住腳步,神色有些遲疑,但礙著慕從雲剛剛幫過她,還是點頭回道:「是。」
慕從雲看向兩個孩子所在的方向,他修為比女人更高,能看見女人的丈夫帶著兩個孩子並未走遠,就在道路盡頭轉角處的山石旁神色焦急地等待。
那兩個孩子瞧著也就十歲出頭,穿著同樣款式的衣裳一左一右倚在父親身邊,眼巴巴地看向母親所在的方向,臉上滿是天真不知愁的孩子氣,顯然被父母親保護得很好。
慕從雲說:「你把他們照顧得很好。」
女人有些莫名,但提起兩個孩子,神色卻還是明顯變得柔許多:「只可惜這世道動盪,他們小小年紀就要四處奔波,吃了不少苦。」
慕從雲被她臉上慈愛的表情刺痛,想起曾在沈棄識海中看到的片段。
他鼻間泛起酸澀,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出口:「你如此疼愛自己的孩子,可為何卻半點不記掛另一個孩子?」
女人先是被他問得發懵,但緊接著又想起什麼來,看嚮慕從雲的神色陡然變得戒備:「你是殷家的人?」她有些慌張地握緊腰間的佩劍:「我與殷秉衡早就一刀兩斷,殷家的人來找我做什麼?」
慕從雲搖頭:「我不是殷家的人。」
女人不知信沒信,但面上瞧著倒是沒有那麼緊張了,她遲疑了片刻,問道:「那孩子……可還好?」她摸了摸頸間掛著的墜子,眼中流露幾分回憶之色:「算算時間,那孩子應該已經長大成人了吧?」
慕從雲認出她頸間掛著的是一枚極小的火靈晶石——燭龍乃火屬,每一頭幼龍都需要沐浴著充沛的火靈才能破殼,女人頸間這枚火靈晶石從何而來,答案昭然若揭。
他輕聲開口,說:「他破殼比其他龍族要晚許多,今年才十七歲。」
女人張了張嘴又閉上,似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慕從雲看著她,卻忽然理解了沈棄當時的心情。他沒有再多說什麼,只是指著女人頸間的火靈晶石溫聲問:「這枚火靈晶石是他當初孵化時所用吧?想來你現在也用不上了,可以給我嗎?」
女人略作猶豫,還是把頸間的鏈子取下來交給了他。
作為交換,慕從雲給了她一塊玄陵外門弟子的令牌:「如今外面世道太亂,不過大宗門的弟子令牌總能有幾分庇護之力,你帶著它,或許路上能太平一些。」
女人顫著手接過,眼眶有些發紅地道謝。
臨走之時,她又轉過身來,微微哽咽地說:「當年要是帶上他,我也走不了。」
慕從雲攥緊了掌心的火靈晶石,朝她微微點頭:「我知道的,並無責怪你之意。」
女人倉惶轉身,朝著丈夫孩子的位置快步跑去。
慕從雲垂眸看了掌心的火靈晶石一眼,指尖點了探出頭來的小黑蛇一下:「這是我們的秘密,不要告訴他。」
第89章 我來找你了
穿過十方結界,踏上五鬼道,就到了蝕霧海的邊緣。
五鬼道是酆都數代人摸索出來的怪物比較少又相對安全的一條路,一旦偏離了五鬼道,深入蝕霧海,其中危險難以預計——這是當初趙槐序帶慕從雲去酆都時所囑咐他的話。
慕從雲提著趙槐序給他的燈籠,看了看纏在手臂上因為不安不住搖晃著尾巴噝噝吐信的小黑蛇,安撫地摸了摸它,嗓音溫和堅定:「你要是害怕,我先送你去無歸亭,你在那裡等我。等找到了沈棄,我們再來接你。」
小黑蛇轉頭看了看他,發出噝噝的聲音,慢吞吞地縮回他袖中,只是纏繞在他手臂上的身軀纏得更用力了一些。
慕從雲笑了下,拍了拍他,提著燈籠步入濃郁蝕霧之中。
蝕霧海之所以被稱作「海」,乃是因為濃厚深黑的蝕霧侵占了整片天地,如同汪洋大海一般看不見邊際和盡頭。酆都研製出來的可以隔斷蝕霧的燈籠,在這片霧海之中,也不過就照亮周身方寸之地。
慕從雲猶如行走在一團濃黑的虛無之中,抬頭望不見天空,低頭看不見腳踩的大地。
四面八方不時傳來怪物的吼叫聲、嬉笑聲、哀嚎聲,這些聲音匯聚在一起傳入慕從雲的耳中,有時遠在天邊,有時卻仿佛近在耳旁。
慕從雲繃緊了每一根神經,將氣息收斂到最弱,循著玉璧的指引往前走。
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里,時間和空間都失去了概念,慕從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在正確的路上,唯一能做的,就是堅定不移地跟著玉璧的指引向前。
在這樣的環境裡,只是一點點的懷疑動搖,或許就會因為對虛無的恐懼而動搖道心,被蝕霧趁虛而入,淪為發瘋的怪物。
慕從雲在這一刻終於理解了沈棄當初被拋入無回崖下,在凋亡淵藪的沼澤之中動彈不得、在鋪天蓋地的黑暗死寂之中煎熬過百年時,是何等的孤獨,以及恐懼。
那時他不過十六七歲,要不是有刻骨的仇恨支撐著,如何能熬到活著從凋亡淵藪爬出來?
慕從雲感覺自己像浸泡在一潭陳年的死水中,水變了質,酸澀難當。
小黑蛇察覺他的情緒變化,探出頭輕輕蹭他的手背。
慕從雲自責難當:「他必定厭惡這裡,但他還是回來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