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頁
沈棄本來是想趁機弄些外傷來證明自己「愚笨」不適合學劍,好叫他別再盯著他練劍,卻沒想到慕從雲會親自給他上藥,一時有些愣住。
青年低垂著眼睛,從他的角度看去,能看到微微上揚的眼睛形狀。他生了一雙眼尾往上挑的瑞鳳眼,眼角略尖,窄窄的眼褶順勢而走,在眼尾處散開,叫他的面相看起來比旁人要清冷幾分,顯得不好接近。
但若接觸久了,會發現他既心軟,又好騙。
沈棄本想嘲諷地勾起唇,但不知怎的,唇卻緊緊抿起。
慕從雲的動作很輕,像是怕他疼,還學著那些人間哄孩子的父母,時不時朝傷口吹一口氣。只是他大約是頭一回做,動作笨拙又生澀,瞧著有幾分滑稽。
但再滑稽,也是頭一回有人在他受傷後為他上藥。
他身上有許多傷,但從沒有人替他上過藥。
沈棄看著他,神色不明,那種迫切渴望靠近的感覺又像螞蟻啃噬一般從心底升了起來,叫他緊緊盯著慕從雲因低垂著頭而露出來的頸子,想要貼上去試一試那肌膚的溫度。
這是先前落下的毛病。
他發現自己不僅不討厭慕從雲的靠近,還偶爾會生出些貪念來,像上了癮。
而他從來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。
傾身過去,沈棄將頭靠在慕從雲頸窩,鼻尖蹭在他的側頸上,滿是草木清冽之氣。
慕從雲被驟然的親近嚇了一跳,身體猛地直起來,連肌肉都繃緊了,相貼的皮膚處冒出一顆顆雞皮疙瘩。
「師兄?」
沈棄聲音上揚,帶著疑惑喚他。
慕從雲回過神來,竭力壓下了抗拒的念頭,繼續給他擦藥:「傷好之前,允你休息兩日。」
但這可不是沈棄來的目的,他眯眼享受著對方微熱的體溫,嘴上繼續可憐兮兮道:「我不能與師兄同去蜀州嗎?我還沒見過四師姐。」
不等慕從雲回答,他又討好一般蹭了蹭,聲音低落下去:「我想和師兄一起。」
「此去毒門,未必順利。」
慕從雲大約知道他在害怕什麼,只是這次去蜀州恐怕會有危險,沈棄還是留在無妄峰更安全。
「我不會給師兄拖後腿。」沈棄將臉埋在他頸窩,越發抱緊了他的腰,像是生怕自己被丟下了。
慕從雲被勒得有點窒息。
猶豫良久,他妥協一般嘆了口氣,拍了拍對方的背脊:「你先放手,明日我去請示師尊,師尊同意才行。」
「師兄去說,師尊肯定同意。」沈棄抬起頭來,眼睛晶亮地看著他。
慕從雲實在很難拒絕這樣的眼神,只能板著臉點了點頭,催促道:「快睡吧,明日一早再說。」
沈棄得了准信,乖乖在他邊上躺下,見他沒有歇下的意思,又從被子裡探出頭疑惑地看著他。
床上多了個人,慕從雲自然是沒法睡的,但這理由說出來難免叫沈棄多想傷心,他只胡亂尋了個理由敷衍:「我打坐調息便可。」
沈棄深知張弛有度徐徐圖之的道理,沒有再步步緊逼得寸進尺,只是將枕頭移到了慕從雲腿邊,做出一副依戀的樣子,才假意闔上了眼。
第19章 桃花灼燒
沈棄原本只打算裝裝樣子。
他故意從枕頭上滑落下來,身體壓在慕從雲垂落的衣袖之上,背部與他的身體相貼。慕從雲被驚動,睜眼看了他一眼,大約是想往邊上退一些,卻沒能拽動衣袖,最後只能無視了他繼續打坐。
沈棄勾著唇將臉埋在他的衣袖裡,鼻間縈繞著清冽乾淨的氣息,感受著相貼的軀體傳來的體溫,忽然生出一點安寧的倦意來。
這種感覺於他很奇妙。
他曾踏遍西境,穿行蝕霧海,見識過眾生百態,卻只覺得厭倦和疲憊,幾乎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安寧愜意。
雖然他總說慕從雲像只兔子,可有時候他覺得對方其實更像一棵樹。
不為外物所移,不為外界所擾。
安靜又乾淨地生長在那裡,不論炎夏,不論寒冬。
慕從雲是與他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。
也與他曾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。
沈棄拽著他衣袖,任意困意席捲,沉入了夢裡。
他很少有安穩的睡眠,夢裡也總是充斥著那些令人不快卻難以拋卻的陳年舊事。
這一次亦然。
夢裡,他又回到了漆黑無光的凋亡淵藪。
孱弱的身軀遭受抽筋剔髓後無法動彈,深深陷入了爛臭的淤泥當中。粘稠腥臭的泥漿不知道曾經淹沒過多少屍體,黏膩地裹在龍軀上,填滿了每一片鱗片空隙。
淤泥里骯髒噁心的蟲類在腐爛的身軀上爬過,順著傷口鑽進去,生根、繁衍,散發出腐敗的氣味。
沈棄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夢,可卻無法掙脫。
就如那被困的百年裡,他無法掙脫一樣。
他仰面陷在淤泥之中,看著自己一點點腐爛。鱗片脫落,血肉潰爛,露出內里暗紅嶙峋的骨。明明都說他是天缺之龍,孱弱命短,可偏偏他的命又那樣賤那樣硬,這泥潭深淵也沒能磋磨死他。
人間都說好人不長命,禍害遺千年。
他或許天生就該是個禍害,所以凋亡淵藪百年他不僅沒死,還活著爬了出來。
註定要笑看他的仇人們惶恐不安地去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