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衡陽在榻前,靜靜地看他。那也是她第一次,如此細緻安靜地看著他,長睫低垂,呼吸均勻,唇色發白,臉上再沒有了平日裡的清冷,多了一絲輕盈和柔軟。
她輕嘆一口氣,拿出竹蜻蜓在燈下仔仔細細瞧了一遍又一遍,目色隨天際緩緩追遠。
榻上的人,突然輕咳幾聲,她連忙回身,捏了捏被角。他雙眼緊閉,額頭上密密麻麻冒汗,一隻手在空中胡亂摸索著,「不要!別走!」
他聲音虛弱,斷斷續續。
衡陽猶豫著,最後把手遞了出去。他一把抓住,掌心滾燙,而後慢慢平靜。
螢燈端了新煮的湯藥進來,看見眼前一幕,輕輕地把藥擱下,「還是沒醒嗎?」
她點點頭,「嗯。」
「夫人,方才我在院裡,聽到幾個侍衛在說,小侯爺他……」
「他怎麼了?」這些日子,她一直在想辦法,可無奈府兵和暗衛眾多,根本就找不到機會下手。
「府醫每日給他上藥,好些了,夫人放心罷……」螢燈看了眼榻上的趙懷英,心情有些複雜。
這個人,陰晴不定,螢燈也看不清他對夫人是怎麼樣都一種感情?是真的喜歡,還是不甘心,又或者只是男人之間的較量,想占有?
她什麼都沒說,悄悄退了出去。
趙懷英睜眼時,看到榻邊沉沉睡去的人,和那隻緊緊牽著自己的手,心頭一暖,沒忍住輕輕地揉了揉。
奇怪,他真的有很多年沒碰到這種感覺了,就好像整顆心都被填地滿滿的。
他動作很輕柔,卻把衡陽揉醒了。她其實不敢睡太沉,看到趙懷英醒,疲憊地撐開雙眼,「你醒了?」
「餓不餓?傷口疼嗎?」
他不答話,目光落在那兩隻緊握的手上,衡陽也留意到了,慌忙地抽回手。
他目光隨即也跟著沉了下來,轉過身去,平靜地看著外頭的星夜,「我沒死,你應該難過才是……」
衡陽一怔,笑得有些難看,「怎麼會?」
「我死了,你就可以和陸照枝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,」他轉過頭來,滿目淒涼,「不是嗎?」
衡陽想過,在他把劍遞給自己,逼著殺了陸照枝的時候,她確實很想當場了結他。
可眼下,她聽出了趙懷英心裡的不安。他想殺陸照枝或許不是因為對方是反賊,更不是因為當年的謝絕,而是因為,覺得陸照枝回來,是來跟他搶自己的。
「你怎麼會這麼想?」她眼眸微微顫動,鼻子一酸,「我若想和他在一起,三年前,我就殉他而去了。」
既然活著不能在一起,那就死了做一對恩愛夫妻。
她不敢告訴趙懷英,自己這樣苟且活著,是懦弱。她怕鄒家遭難,更捨不得肚子的孩子。
他發出一聲淺淺的苦笑,支撐著起身,追著她的眼眸,「那如果我死了,你會難過嗎?」
她直直地望著他,伸手去撫他緊蹙的眉心,熱淚涌下,「你不會死的……」
她想起先前他進宮一事,回來之後就變得鬱鬱寡歡,甚至還想自我了斷,「是不是你父皇又說了什麼?」
「他不是不愛你,只是不知道該怎樣愛你,你阿娘走後,他命人追封了柔妃。我曾聽宮裡人說過,你父皇其實很愛你阿娘,只是身為一國之主,有太多的顧慮和不能……」
她淚眼婆娑,趙懷英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,才知道她原來是誤會自己想尋短見,內心歡喜地不行,神情卻毫無波瀾。
若叫她知道真相,還會這樣嗎?他貪戀她此刻的心疼。
那是父皇說的話,本就預料之中,他談不上有多難過,就是對這個父皇又失望了很多。
「那如果,我一無所有,你鄒衡陽還願意留在我趙懷英身邊嗎?」他這話,問出口時,就有些後悔。他又何嘗不知道,女子視貞潔為命,若他只是大周最普通的百姓,無權無勢,她還會背負娼婦的罵名,委身做妾嗎?
到頭來,這不過是一場冷漠的交換罷了。她想利用他的權勢,而他只想霸占,以發泄這些年的不甘。
果然,這話她一字沒答,只是靜靜地看著她。
蘭因絮果,眼前人已非彼時人。
可他趙懷英討厭這樣的眼神。
他裝作渾然不知,繼續說道,「父皇要立五哥為太子,這個位置,我盼了很多年,我很努力地成為他喜歡的孩子,可到頭來……」
「什麼都沒有了……」他輕輕地笑。
「儲君之位,對你來說,真的有那麼重要嗎?」衡陽看著他勢在必得的挫敗感,胸口有些發悶。
「如果將來五哥當了皇帝,我就活不了了。」他有些喪氣。
「我雖不認得端王殿下,但當年在國子監時,他未曾欺負過你。」
衡陽對他的遭遇能諒解,卻無法接受,他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。
「他是未欺我,可他站著一句話都不說,比那些欺我辱我的人,更可惡!」他狠咬牙根,一拳打在床沿,神情痛苦。
「趙懷英,還記得當年你在國子監,夫子問你的話嗎?夫子問將來長大了,想當一個什麼樣的人,那個時候你說,你想成為一個對家國,對百姓有用的人。什麼東宮儲君,太子之位,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?」
衡陽覺得眼前人已經走進了一條不歸路,她想伸手,卻怎麼樣也使不上勁,只能看著他一錯再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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