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頁
鶴望原的天漸漸陰了,似有細細雨絲落下。也許是雨絲模糊了江月心視野的緣由,她竟覺得這男子的招法頗為熟悉,令她有了古怪的感覺。
她甩掉這奇異的念頭,又是一劍刺向正前,身姿輕盈如燕。兩人武功相差未幾,彼此互不相讓,兵戈未停。因著劍如疾電,只在空中留了半道殘影,周遭之人竟都不敢靠近,生怕被他二人誤傷。
鏗!
又是一聲鈍響,江月心迎面劈開了男子的面甲。她暗暗惱著力道終究是差了一分,沒能破了他的面門。可下一瞬,江月心便愣住了。
面甲下的男子,既無其他人的猙獰陰鷙,也不是粗獷陽剛的長相。透著陰柔的五官,猶如用點了墨的筆緩緩描摹而出。
雨漸漸下大了,沙沙雨水覆了整片鶴望原,將那些兵戈之聲都隱去了。一道驚雷滾過,又是白電當空炸開,映得人面孔煞白。
那人就在電光雨聲里,平靜地望著江月心,眼中無波亦無瀾,無恨亦無愛,像是早就知道她會來。
江月心聽見自己的唇間,發出了奇怪的聲音。
「阿……鏡?」
這聲音有些乾澀,像是從破了的木門裡漏出的風聲,難聽得很。
那男子微頷了首,算是應了她的稱呼。
江月心的瞳孔微微一縮,心底湧起驚濤駭浪。她想要擦一擦眼睛,生怕是這雨水令自己認錯了人。可她心底又明白,她這輩子,是絕不可能錯認顧鏡的。
他就是顧鏡。
這個如今和她持劍相搏、率領大燕軍隊進犯鶴望原的男子,就是曾朝夕相處,被她視作兄弟的顧鏡。
恍惚間,江月心竟回憶起了初初見到顧鏡的時候。
她十四歲,不愛做女紅、不喜讀詩文,只愛舞刀弄槍。年紀輕輕,她已能用一柄短劍挑翻軍營里泰半男子。江父覺得她不上陣殺敵頗為可惜,便帶她入陣兩三次,回回都博得一片驚艷。
戰事年年有,不破關春秋皆需征丁入軍。正是在這時,十五歲的顧鏡來了軍中。
他說他無父無母,幼時家中來了伙匪盜,一把火將家底燒了個乾淨,父母兄弟皆葬身火海。他沒什麼手藝討飯吃,便胡亂地流浪了數年。
霍天正向來愛招募那些無父無母之人——這些人沒牽掛、沒眷念,上了陣便是一往直前,一點兒都不眷念身後事。顧鏡無父母,霍天正當然是樂意招入的。
他說一口地地道道的天恭國話,帶點兒京城那頭腔調,沒人懷疑過他不是天恭國人。且他遇到大燕國人,殺的比誰都狠。這樣的人,怎麼會與大燕國有干係?
霍天正將一群差不多年歲的小兵調到了一塊兒。顧鏡十五歲,江月心十四歲,兩人差不多年紀,就這樣遇上了。
「聽說你武藝高強,不輸男子。」顧鏡到了軍營的第一件事,便是來找江月心,「不知可否賜教?」
然後,他就被江月心撂倒了。周遭的少年們唏噓嘲笑一片,都笑他沒長眼睛:「找誰的麻煩不好?偏偏找江家的霸王頭子!」
前塵往事,如今遙遙想來,竟如隔了一層白紗雨霧,叫人記不分明了。腦海內外,只余得一句話在迴蕩,那是當初在鶴望原上,顧鏡與江月心說的話——
「但我想……青哥八成是寂寞的。再怎麼假裝自己是只無害的鴿鴣,它也不是只鴿鴣。日子雖過的無憂無慮、有吃有喝,可也與大燕那頭血肉為食的日子,全不相同。」
戰場上瞬息萬變,「分心」是最要不得的。江月心不過陷入回憶這麼一會兒的功夫,便叫人尋著了破綻。當是時,兩柄紅槍便朝她捅來。
噗呲一聲響,竟是其中一柄□□穿了她的盔甲,直直沒入腹中。劇痛令月心身子歪斜一下,險些要摔下馬去。她只覺得渾身麻麻泛疼,喉間倒湧上一口腥甜血氣來。
「阿鏡……」
雨勢愈發地大了,與鮮血一道將地面化為一團泥濘。馬蹄踢踏,濺起一片污泥,令那些東倒西歪的白蘆葦都蒙上了連片髒污。
「五殿下!快殺了這女人!」有人吼顧鏡。
江月心知道,若顧鏡當真是大燕國的將領,那他殺自己實在是義不容辭。若是他不殺,他便是個為舊義所困的懦夫了。
但顧鏡沒動手。
他平靜地望了江月心一眼,一扯韁繩,策馬奔向了別處。
江月心咬咬牙,眼神瞬時變得兇惡鋒利起來。她咬牙切齒的,用手背一抹嘴角邊不絕血跡,朝著那人離去的背影,惡狠狠吼道:「顧鏡——」
她也不知自己在執著什麼,竟不顧撕裂的傷勢,一揚劍刃,策馬追了上去,兇狠勇烈竟比之前更盛,一副神擋殺神、佛擋殺佛的架勢。有前來迎戰者,皆命喪她劍下,令她金鞍白羽皆染血跡。
因刃敵太多之故,她的劍竟被人咔擦砍斷。於是,她便跳下馬來,拾起血堆里一柄無主長|槍,咬牙孤軍深入。
她的部下在身後大喊道:「小郎將!回來!小郎將!」
只可惜,她全數沒有聽見。
***
鶴望原的這場仗,打得很是艱辛。
霍天正本以為自己瓮中捉鱉、勝券在握,未料得大燕國的軍力竟比想像中還要強大,硬是讓他折損不少能兵利將。若此役不破關當真守備空虛,定然會被大燕國人長驅南下。
這一場仗,誰也沒討得好處,還壯了大燕國的聲威,勉勉強強算是個平手。待戰況初歇,霍天正清點折損人馬,這才驚覺江月心尚未歸來。
Tips:如果覺得不錯,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~拜託啦 (>.<)
<span>: |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