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5章 娘娘會武?
半個時辰之後。
月容公主的屍體被運回營地。
她的左肩被利刃從後向前射穿,傷口周圍的衣裳上只有小小的一圈早已乾涸的血跡,身體各處都有淺淺的刀傷,從四肢到身體甚至是臉上,幾乎遍布了月容公主整個身體。
彼時朝陽初升,橙黃色的光芒照亮她臉上的傷痕,看起來觸目驚心。
但仔細觀察之下便會發現,這些傷痕並不嚴重,即便後肩上的箭傷也不是致命的,它們看起來反而更像是被人泄憤或是刑訊的痕跡。
灰騎首領跪在地上,向楚凌沉稟報:
「屬下是黎明時在森林以內三十里處發現的月容公主,當時她已經死了約莫四個時辰,周圍無人陪同,衣衫完整,但身上已經有了這諸多傷口。」
「公主此行只帶了兩個守衛,其餘守衛與女史仍留在營中,屬下已經盤問過一遍,女史說……昨夜公主入夜離開營地,此後是皇后娘娘策馬去追公主。」
豆大的汗珠從灰騎首領的額上流淌而下,他抬起頭看了顏鳶一眼,艱澀開口:「並且娘娘身上帶的兵刃是……弓箭。」
「……」
營地里一陣沉默。
顏鳶感覺到周圍的目光聚集到了自己的脊背上,火辣辣的觸覺讓她有些不適。
楚凌沉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,他的腳步向前邁了半步,卻被顏鳶攔下。
顏鳶問灰騎首領:「你可有檢查過她的傷口?」
灰騎首領道:「公主金枝玉葉,屬下不敢僭越。」
顏鳶道:「你的意思是她肩膀上的傷口是箭傷?」
灰騎首領跪地行禮:「娘娘!屬下不敢,屬下只是如實陳述!」
顏鳶輕道:「沒關係,本宮也不過是自辯,真相如何還需要驗了才知道。」
灰騎首領汗如雨下:「陛下……」
楚凌沉淡道:「驗屍。」
但要想驗鄰國公主的屍身並沒有那麼容易,月容公主的女使與守衛牢牢守著主人的屍體,堅持要等晉國的專使來了之後一同驗明。
這原本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,楚凌沉便答應了下來。晉國距離晏國山高路遠,即便是快馬加鞭來回也要十日,楚凌沉乾脆沒有回宮,而是就近住到了京郊的行宮,並且派了灰騎去守住月容公主遇難之處,儘可能地保留下當時的現場痕跡。
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,唯有顏鳶被安頓到了單獨的小院之中。
因為她是嫌疑人,所以她只能招貓逗狗。
冬日的暖陽照耀大地,顏鳶躺在別院裡發呆,只懶洋洋思考著一個問題:
季斐去了哪裡?
他是回晉國送信了麼?
她倒也不擔心真的會被栽贓嫁禍到證據確鑿,在這帝都城中並非人人都知道她會武,也並非人人都知道月容公主要深夜逃婚,即便都知道,也不會有人猜想到她會去追逃婚的公主。
所以兇手應該並非專程要嫁禍給她的,昨夜之事大概率只是巧合。
但追殺刑訊月容公主卻絕不是巧合。
月容公主身上必定有什麼東西是兇手想要的呢?
難道是藏寶圖?
顏鳶的心念一動,不期然地就想起了月容公主昨夜拋給她的東西:那東西是一個雕工精緻的玉墜,玉墜的上面還用金線鑲嵌出了類似圖騰和文字的花紋,對著光看時正反花紋重迭,隱隱約約露出一點熟悉的形狀,確實有些像是地圖。
顏鳶不確定這東西究竟是不是藏寶圖。
但她知道這東西一定很燙手。
昨夜她沒對楚凌沉提此事是因為覺得無關緊要,而現在……顏鳶眯著眼睛,把上面的金線花紋的形狀粗粗記憶了一遍,然後果斷把玉墜丟進了別院的湖中。
這倒霉東西,誰帶身上誰是傻子。
……
玉墜沉入湖中的第三日,別院迎來不速之客。
良玉姑姑在顏鳶面前行禮:「太后有請皇后娘娘一敘,請娘娘隨奴婢來。」
顏鳶愣愣看著眼前人:「太后?」
發生了太多事情,她都已經差點就忘了她還有一位大東家了。
良玉姑姑抬起頭穩穩看著顏鳶:「太后聽聞了冬獵之事,特地從宮中趕來探望娘娘,差奴婢請娘娘前往相見。」
探望?
只怕是審訊吧。
顏鳶跟著良玉姑姑走出小院,輾轉走到了行宮的大堂上。
大堂上早已經聚集了不少人,楚凌沉居於主座,太后在側,兩邊各坐著幾位朝中肱骨。託了楚凌沉御書房補課的福,顏鳶很容易就認了出來他們是刑部與大理寺的幾位要員,還有當朝丞相郁行知……以及滿臉幸災樂禍的楚驚御。
他們竟然出動了三司會審?
這陣仗委實有些大了。
顏鳶心中微凜,臉上波瀾不驚地朝著太后與楚凌沉行了禮。
太后道:「皇后切勿慌張,今日這陣仗並非因為哀家疑心皇后,只是公主之死事關兩國邦交,我晏國自然要給出徹查的誠意來,方可慰藉晉君之怒。」
言下之意是走個過場。
顏鳶點點頭。
目光落在楚凌沉臉上。
楚凌沉的面容冷峻,眼角儘是一片青灰色,想來是這幾日又沒有睡好。
郁行知座上站起來向顏鳶行禮道:「微臣冒昧,能否請娘娘講述一下公主遇害那夜的情形。」
顏鳶點點頭,把那夜的情形說了一遍,從在營帳外聽見月容公主的女史尖叫,聽女史說了關於公主被劫持的消息,再到她趁夜追入山林成功攔住月容公主,聽了公主說了關於逃婚的事情,最後又被月容公主的守衛攔截。
她微微說來,適當地隱藏了一些事情。
比如公主逃婚是為了季斐。
比如公主臨別贈的玉墜。
郁行知聽完,溫聲問顏鳶:「公主的女史說公主是朝西去,娘娘為何策馬往東入林呢?」
顏鳶道:「因為她看起來是在撒謊,公主也不可能是被劫持。」
郁行知問:「為何不是被劫持?」
顏鳶回答:「公主帳中少了衣物,沒有綁匪會為肉票帶上換洗的衣裳。」
郁行知問:「那為何是往東邊山林追?即便不是西面,也還有東南北三面可能。」
顏鳶道:「西邊是草原,南邊是湖泊,北面荒原,若要逃出生天,東面的森林是唯一的機會,所以本宮賭了一把。」
郁行知問完話,刑部與大理寺的要員又分別問詢了一番。
顏鳶都一一作答,聲音綿軟卻冷靜。
審問的過程比他們想像中順利得多,他們原本做好了準備迎接一個哭哭啼啼的皇后,沒想到她非但不慌張,反而有理有據地回答著郁行知的所有問題。
刑部與大理寺的要員交換了一下眼色,默契地鬆了口氣。
今日審問原本就只是演練,看她神色即便遇到了晉國來使,也未必不能自證清白。
只要人不是皇后所殺,一切就還有轉圜餘地。
這真是太好了。
刑部與大理寺點了點頭,而後朝著楚凌沉與太后表示已經問詢完畢,太后臉上也終於露出了鬆懈的神色,她轉向郁行知道:「郁相可還有想問的?」
殿上安靜了片刻。
郁行知清涼的聲音響起來:「有。」
所有人都怔住了。
今日的審問大家心知肚明,沒有人想到郁行知竟然會作多餘的糾纏,眾人皆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從座上站了起來,走到了顏鳶的身前。
郁行知道:「如娘娘所說,娘娘曾與月容公主的兩位護衛交過手,娘娘可是會武?」
他停頓了片刻又接著道:「還是娘娘只是會些箭術與馬術,因此才會被兩位守衛攔下?」
顏鳶心中一凜,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。
郁行知他在暗示供詞,誘她撒謊。
他問她會不會武,又替她找好看似有利於她的藉口說辭,只是為了讓她順著他給的說辭撒謊說自己不會武功只會箭術。而一個會在三堂會審殿上撒謊的人,他的證詞自然即便合情合理,也是不可全信的。
顏鳶心中警覺。
為何今日郁行知如此不友好?
郁行知溫和地盯著顏鳶。
顏鳶迎著他的目光緩緩道:「是,本宮會武。」
郁行知大約是沒有想到顏鳶會承認,眼底閃過一絲詫異,但很快他又笑了起來:「微臣只知娘娘體弱,倒不知娘娘竟然會武,倒是微臣孤陋寡聞了。」
顏鳶道:「本宮將門之女自然會武,只是平時里身體不好不愛動罷了。」
郁行知微笑道:「娘娘倒是韜光養晦。」
又是一坑。
顏鳶乾笑:「倒也不是韜光養晦,只是本宮總不能逮著人就解釋本宮會武功吧?」
她從沒有說過自己不會武功,這本就是事實,定北侯之女是個身體孱弱的廢物,這也是事實,兩相迭加之下惹出的誤會,那就不是她的過錯了。
「娘娘既然會武,又如何證明自己是不敵兩位守衛,而不是……」
郁行知眸光微凜,「截殺了兩位守衛呢?」
他這問題一出,滿堂寂靜。
僵持中,楚凌沉冷淡的聲音響起:「郁相的意思是皇后在撒謊?」
郁行知扶手行禮:「陛下恕罪,臣只是秉公問詢,並無私心。」
大殿上一片死寂。
原本只是過場的審訊,忽然間變得焦灼起來。
沒有人知道這一場約定既成的審問為何會是這個走向,也沒有人知道郁行知為何會忽然向皇后發難,誠然皇后是太后的人,誠然外戚與清流向來不對盤,但他在此事上應與皇家一致對外才是,他究竟想做什麼?
所有人心中都有所困惑。
但也不得不承認,郁行知提出的確實是一個漏洞。
公主的兩個守衛至今仍然不知去向,顏鳶是唯一一個見過他們且跟他們交過手的人,如果真如她所說,很快就不敵兩位守衛,那兩位守衛為何會追不上公主?
如何證明是不敵,而非早截殺?
可人已經不知去向,是死是活都無人知曉,皇后又該如何自辯?
殿上眾人的目光中帶了同情。
楚凌沉已經從座上站起了身。
顏鳶朝著他微微搖了搖頭,示意他稍安勿躁,然後轉頭面向郁行知,輕聲問他:「倘若本宮能證明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