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章 說好的女將之風呢?
冬日的第一場雪後,冬獵正式拉開了帷幕。
顏鳶為這次冬獵做了許多準備,在決定參加冬獵的那天,她就差人往帝都城的醫館送了一封信,通知來不及折返西北的家從,以定北侯府的名義一同參加冬獵,又差人專門在城中的市場中買了一些捕獵的陷阱與誘餌,最後託付欒羽坊,準備了幾口巨大的樟木箱子,用來臨時儲存帶血的獵物不被蟲蟻所侵。
以及,她還把邱遇叫上了。
邱遇在御醫院裡養病已經不少時日,天天對著木樁練習沒有什麼意義,一把好刀始總歸是需要鮮血磨礪才會重新鋒利起來,這次秋獵便是一個不錯的機會。
一舉數得,顏鳶很滿意。
於是獵場上,所有人驚訝地發現,狩獵隊伍中裝備最齊全的居然不是來自武將,而是來自文文弱弱的皇后,頓時眾人暗自驚掉了下巴。
就連洛子裘都繃不住一張溫文爾雅的臉,遲疑道:「娘娘當真是來狩獵的?」
顏鳶皺眉道:「洛御醫什麼意思?」
洛子裘憋著笑道:「不知道的還以為娘娘是來進貨的。」
顏鳶:「……」
其實倒也不能說是進貨。
顏鳶心想。
她今天是來做無本買賣的,打劫。
楚凌沉一聲令下,狩獵正式開始。
顏鳶轉身面向侯府的家從們,做最後的叮囑:
「這裡是皇家獵場,應該沒有猛獸,但珍禽應該不少。」
「等下進山之後,你們優選狩獵鳥雀,個頭越大越好,羽毛顏色越鮮艷越好。」
「獸類的話,羚羊有角,狐狸梅花鹿有皮,無用的獸類不必殺生,儘量節省時間。」
「記住要分頭行動,不要搶功。」
獵場天寒風大,顏鳶裹緊了衣裳。
她的聲音細聲細氣,夾在呼嘯的寒風裡,顯得越發的孱弱。
「爾等聽明白了嗎?」
「明白了!」
定北侯府的家從們群情激昂,呼聲穿破雲霄。
不遠處的獵場入口,楚凌沉騎在馬背上,目光穿過層層人群落到了顏鳶身上。
他看到了一顆……
嗯,球。
昨夜下了雪,此時天地間皚皚一片。
顏鳶顯然已經換上了最厚實的裘襖,手裡抱著暖爐,脖子上圍著毛茸茸的圍脖,她整個人都籠在綿軟的絨毛包裹中,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活動的溫暖的毛球。
楚凌沉遠遠看著她,嘴角微微揚了揚。
月容公主的聲音便從他的身旁響起:「早知道皇后娘娘如此畏寒體弱,月容就不勉強她來了。」
楚凌沉從顏鳶身上收回目光,回頭望向月容公主。
今日的月容公主穿著一身男裝,背後背著一柄長弓,臉上脂粉未施,細腰緊束,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纖瘦利落的少年。
楚凌沉道:「公主不進山?」
月容公主一怔,馬上笑起來:「陛下與娘娘不是也沒有動麼?」
楚凌沉道:「哦,孤不善騎射,打算進帳喝酒。」
月容公主:「……」
場面陷入了僵局。
月容公主的臉上浮現肉眼可見侷促。
不遠處定北侯府的家從們得了顏鳶的命令,齊聲高呼著衝進森林裡,氣氛熱火朝天。
過了一會兒,顏鳶抱著暖爐,慢吞吞地路過獵場入口。
月容公主勾了勾嘴角:「陛下怕不是想要與皇后娘娘獨處,所以故意找藉口不去狩獵吧?」
她的眼裡帶了淡淡的調笑意味:「我記得你們晏國有句詩,叫『綠蟻新醅酒,紅泥小火爐』?」
路過即中箭的顏鳶:「……」
月容公主的話意有所指,可遠遠不是調笑那麼簡單。
此次冬獵是太后以她的名義所設,她又是晏國出使邦交的公主,若是帝後兩位主人當真在帳篷里烤火喝酒,放任她一個客人獨自進山,那便是晏國待客誠心存疑,此事就是可大可小了。
顏鳶於是抬起頭看著月容公主道:「公主誤會了。」
她慢慢旋轉著手心的暖爐,找到最舒適的位置,輕輕撫蹭:「本宮不進帳,本宮也要去打獵的。」
月容公主:「……」
楚凌沉:「……」
顏鳶淡道:「本宮只是回馬車去拿弓箭。」
她就差把「本宮沒空」寫在臉上了。
草草解釋完,就徑直走向了馬車。
她在馬車裡取了弓箭,順便叫上了早在一旁等候的邱遇一起選了兩匹好馬,正準備進山打獵,不料還沒有進樹林,就被不速之客攔住了道路。
顏鳶死氣沉沉看著眼前的男女:「陛下不去喝酒麼?」
楚凌沉淡道:「孤改主意了。」
月容公主道:「我與皇后娘娘十分投緣,也想要同行,不知道娘娘是否嫌棄?」
顏鳶:「……」
兩個礙人發財的累贅。
顏鳶在心底暗罵。
臉上自然不能太明顯,於是她柔聲道:「自然可以,請問公主要去哪一路的獵場?」
皇家獵場是個天子與臣同樂的地方,臣子有文臣武將之分,公卿子弟中還有十歲才出頭的少年少女,所以這獵場的狩獵位置與難度也是有所區別。
東邊山坳有相對危險的大型獸類,西邊草原一般是兔子與狐狸這等小獵物,南邊有湖泊可以垂釣暢談,北邊是荒地可以策馬揚鞭自由奔跑,不同的人選擇不同的地方,得不同的趣味。
月容公主略微思索:「娘娘溫柔恬靜,不如月容陪娘娘去草原?月容身手不錯,還可以保護娘娘。」
顏鳶滿臉遺憾:「本宮要去森林,真可惜,我們不順路。」
月容公主滿臉驚詫:「森林中儘是猛獸,娘娘當真要去?」
顏鳶點點頭:「是,公主可要同去?」
她本是隨口一問,沒想到月容公主悄然變了臉色。
月容公主似乎極其不願去森林,脂粉未施的臉上寫滿了艱澀的踟躕:「我……」
她是不願,還是……害怕?
顏鳶在心中浮起一絲疑惑。
但眼下不是求證的時候,她匆匆和他們道了別,便招呼著邱遇一頭扎進了森林裡,卻不想身後的兩個累贅緊緊相隨,讓她甩也不是,不甩也不是。
顏鳶沒有辦法,只能放慢了馬速。
此時天色陰沉。
森林的遠處顯然已經有人追捕獵物,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吼叫聲穿透層層樹影,悽厲地在林子裡響徹,驚起滿天鳥雀。
「啊——」
月容公主被嚇得捂住了耳朵。
她的雙手鬆開韁繩,身體剎那間失去了平衡,眼看著就要從馬背上栽倒下來。
「小心!」
幸好邱遇眼疾手快,飛身向前扶住了月容公主。
即便是這樣,她的大半個身子已經懸掛在了馬上,站起身來時候滿臉蒼白,一張臉早已花容失色。
顏鳶:「……???」
她剛剛是不是說她身手不錯?
說好的女將之風呢???
顏鳶看著月容公主蒼白的小臉發呆。
月容公主的指尖攥得發白,總算平復下了呼吸,她艱澀道:「我……我方才是走了神。」
顏鳶沉默道:「哦,難免的。」
……
顏鳶的狩獵之旅被迫中斷。
因為月容公主宣稱方才扭傷了腿,無法再夾緊馬肚策馬前行,顏鳶沒有辦法,只能作陪,於是好好的狩獵終於淪為了郊遊。
四人四匹寶馬,在林中散步。
顏鳶慢慢悠悠跟在月容公主的身側,一邊信馬由韁散步,一邊不露痕跡地打量她。
這是她第一次認真地觀察這位公主:她看起來很瘦,睫毛濃密,皮膚白皙剔透,窄而瘦小的肩膀,蔥白的十指勒住韁繩,指甲透出淡淡的粉,不論怎麼看都與她這一身男裝十分的不搭。
她不像是自己說的那樣泥里打滾的粗糙人,也不像是會武的人。
難不成是可以偽裝的?
可是為什麼?
目的呢?
諸多疑惑在心中鬱結。
顏鳶裝作無意地回過頭去看楚凌沉:這狗東西心思複雜,近些日子以來又與這月容公主相處良多,絕不可能沒有發現她的異樣。
她本來只是想要偷偷探探他的臉色虛實,卻不想一回頭便撞上了他的視線。
一不小心目光交織。
楚凌沉的眼裡居然噙著一絲明快的愉悅光亮。
很明顯,他在幸災樂禍。
顏鳶面無表情回過頭。
……
氣氛僵持間,密林深處忽然響起了窸窸窣窣聲。
顏鳶陡然回神,極目眺望,只見前方不遠處忽然竄出來了一抹栗紅色的身影——那是一隻梅花鹿,正倉皇地跳出灌木叢,眼看著就要向森林的深處逃竄。
「邱遇!你去前面!」顏鳶疾聲道。
「是!」邱遇果斷應聲。
狩獵是需要默契的。
顏鳶發現邱遇和自己居然頗為契合。
她勒緊韁繩繞道去堵梅花鹿的去處,邱遇便知道應該朝著反方向去守株待兔。
她策馬繞行到梅花鹿的前方,驅趕著梅花鹿朝著邱遇所在的方向前行,彼時邱遇已經埋伏在僻靜處,舉起手腕用十字弩瞄準了梅花鹿的眉心。
「放箭!」顏鳶一聲令下。
邱遇的小箭瞬間穿破層層葉障,向著梅花鹿射去!
這一波配合行雲流水。
顏鳶本來以為十拿九穩,卻不想……
呃,沒射中。
三箭全部落空。
顏鳶眼睜睜目送梅花鹿逃進林子。
「……」
「屬下無能!」
邱遇的臉瞬間通紅,窘迫得整個人都要縮進地縫裡。
顏鳶沉默了片刻道:「無礙,獵場上失手是常有的事。」
雖然這個手確實失得有些誇張了。
他在正面埋伏射擊,梅花鹿又是那麼大的獵物,要想三箭全部脫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顏鳶心中閃過些許困惑。
邱遇平日裡都勤勉有加,也不像是疏於練習之人,且明明他第一次用十字弩的時候,他的射擊就已經八九不離十,怎麼偏靶成這個樣子?
「屬下無能!請娘娘責罰!」
邱遇的臉已經鐵青了。
習武之人在此道上最好面子,對邱遇而言,脫靶可能比脫衣服更讓他感到羞愧難當。
顏鳶只能安撫他:「射不中也不一定是技巧問題,十字弩本就需要經常調試的,而且伱佩戴的位置偏移也會令弓箭失准,過來本宮給你看看。」
「……是。」
邱遇低著頭,順從地舉起了手腕。
顏鳶便解下了十字弩,重新邱遇佩戴,她其實感覺並非佩戴問題,但是現在這個局面若是不找點事情做,邱遇怕是要羞愧得切腹了。
「好了。」
顏鳶抬起頭道。
她忽然感覺脊背上傳來一陣灼燒的感覺。
回過頭,才發現楚凌沉不知道什麼時候追了上來,此刻他正在不遠處森森地看著她,以及她為邱遇綁到一半的十字弩。
月容公主就站在他的身側,臉上也帶著錯愕的表情。
「……」
兩個累贅真是甩不掉了。
顏鳶抓緊著時間為邱遇重新綁好了十字弩,而後嘆息著走向楚凌沉,邊走試著與他商量:「山中風寒,陛下要不先……」
顏鳶原本想要勸楚凌沉回帳去,只是話才說一半,她發現脊背上的灼燒感仍在。
可楚凌沉明明是在她的正面,邱遇在側邊,月容公主也在她的視線範圍內。
……為什麼?
顏鳶停下了腳步。
那股灼熱的感覺更加明顯了,與此同時她的身上卻不知為何起了一陣雞皮疙瘩。
顏鳶忽然意識到一件事。
在這密林之中。
還有別的東西在看著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