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情難自拔?信你個蘑菇
塵娘跪在地上,額頭抵著地面。
楚凌沉喉嚨口翻滾出低沉的嗓音:「情難自拔?」
塵娘依然不敢抬頭,聲音戰慄:「是。」
楚凌沉仿佛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,目光落在顏鳶的眼睫上,他的臉上頓時浮現了譏諷之色。
她會對什麼人情難自拔麼?
這個人油滑狡黠,明明隻身進入虎穴龍潭,卻至今都片葉不沾身。
服得了軟,賣得了慘,滿嘴胡話,還會在人前人後裝巧賣乖,只要稍微給她喘息的空隙,她就可以抓住一切機會逃得遠遠的。
這樣的人從性格到言行,都是假的,哪裡來的真心會對人情難自拔?
大約只有眼下昏迷的現狀是真吧。
孱弱的,昏迷的,蘑菇。
楚凌沉的眼眸中閃過頑劣的眸光,指尖卻停在了當下,終究沒有繼續挑開她的衣襟。
倒並非因為心軟。
而是因為這是她費力想要遮蓋的東西。
她沒有意識,戳穿她未免太便宜。
她既然如此惶惶不可終日,那他不介意讓她的恐懼再久一些。
……
天色已經不早,寂靜降落。
楚凌沉慢慢收回了手指,起身離開了顏鳶的床榻邊。
他對著塵娘淡道:「替她更衣診治。」
塵娘還跪在地上:「是。」
楚凌沉緩步走出寢宮內間,他胸口還徘徊著陰沉的惡劣的情緒,臨走又回頭看了一眼。
床上顏鳶安靜地躺著。
床邊的柜子頂,放著一個碩大的樟木箱子。
樟木箱子上掛著鎖,開合的縫隙里封了蠟。看著那木箱子便能想像,它的主人是如何小心謹慎地為它層層防護,最終把裡面的東西保護起來的。
即便做了如此之多的防護,箱子還是被放在了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。
大概是因為在箱子主人的視線下,櫃頂是高得看不見的隱秘之處。
……愚蠢。
楚凌沉滿臉嫌棄地離開了寢宮。
外面已經深夜,月色如霜灑落在地上。
楚凌沉踏著一地白霜走出望舒宮,下一刻便看見一個太監的身影匆匆而來,氣喘吁吁跪在了他面前。
太監道:「聖上,碧熙宮的下人來報,說是貴妃娘娘收到了關外的族兄信箋,有要事與陛下相商。」
楚凌沉一怔。
宋莞爾的同族親戚多半已經調任回了帝都,還留在關外的只有幾個當年入了行伍,在軍中有所發展的。
他們連夜密報的,應該是軍情。
楚凌沉思索了片刻:「去碧熙宮。」
太監卻猶豫了,他的目光落在楚凌沉衣衫上,猶猶豫豫道:「朝中並無緊急的軍報,想來貴妃娘娘雖有信箋想必也不是急情。夜露濕寒,聖上是否……先去換一身衣裳?」
楚凌沉的衣裳還濕了一大片,晚風一吹,應是極冷的。
再者眼下的目的地是碧熙宮。
太后賜了皇后娘娘融園沐浴,陛下晚上濕漉漉抱著娘娘回宮,這消息在須臾之間就在宮裡傳了個遍。現在聖上穿著一身濕透的衣裳,上碧熙宮去,這無異於火上澆油。
太監只是想了想,便覺得腦門嗡嗡作響。
「不必。」
楚凌沉淡道,隨即拉下了轎簾。
……
這一夜安靜地過去。
第二日,帝後和睦的消息就傳遍了宮廷內外,到早朝時,消息靈通的官員的站位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。
新舊外戚依舊對立,中立黨卻無意識地靠近幾位顏宙的舊部。畢竟帝後和睦,意味著顏宙也有可能選擇當今聖上,這樣的話也許他日能夠明哲保身的機會是在皇后娘娘這一側。
朝局混亂,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,難啊。
楚凌沉冷眼看著朝堂上微妙的變化,慢條斯理道:「諸位愛卿真乃國之棟樑。」
前朝雲波詭譎。
望舒宮裡的陽光確實溫暖而閒適。
顏鳶一覺睡到了午後,醒來時神智還有些迷迷糊糊的。她坐在床上發了許久的呆,才終於回過了記起昨夜的混亂。
薔薇花牆後的溫泉。
輕薄的浴衣。
太后和太傅的勁爆過往。
薔薇花混著『月下』的香味。
還有楚凌沉站在岸邊,暗沉的雙眼。
雜亂的記憶混雜交織,一片混沌中唯有楚凌沉的聲音還清晰在耳邊。
「你是在擔心孤受到月下的影響,還是在憂心身上的疤痕?」
「過來。」
啊啊啊——!!!
腦海瞬間清醒,顏鳶慌亂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,發現衣裳都已經換過了,頓時絕望籠罩了全身。
他看見她身上的傷口了嗎?
包括肩膀上的葉型傷疤?
顏鳶茫然無措地坐在床上,正當她覺得自己的頭即刻就要炸了的時候,塵娘端著藥走進了房間裡。
顏鳶張了張口,沒有說出話來。
塵娘放下藥碗,輕聲道:「娘娘先別慌,事情沒有那麼壞。」
顏鳶說不出話。
塵娘坐到床邊,用一個瓷勺輕輕舀動濃稠的湯藥,一邊舀一邊輕聲為顏鳶解釋。
她是在深夜時候,被聖上濕身抱回望舒宮的,來時穿著輕薄的浴衣,身上的青紫色疤痕已經若隱若現無法遮擋。
聖上把她放到了床上,但並沒有繼續查看她的傷口,他只在床前待了片刻就走了。
塵娘言簡意賅,把昨夜的事說了一遍。
顏鳶聽得愣愣的。
好久,她終於舒了口氣。
還好,事情沒有變得更壞。
她想了想問塵娘:「你是如何說服他的?」
狗皇帝可不是聽勸的人,他竟然肯中途放棄,絕不會是因為好心,說不準是因為有了更加惡劣的想法。
塵娘說:「奴婢告訴陛下,距離娘娘侍寢之日還有十數日,到那時濃情蜜意水到渠成,自會坦誠相見,不必急於一時。」
顏鳶:「……」
塵娘遞上藥碗:「在那之前,奴婢會全力為娘娘遮蓋肩膀上的傷口。」
她雖不知道傷口由來,但是那傷口的形態太奇怪,娘娘既然如此緊張,就一定是有特殊的意義。
不論如何,遮住總是沒錯的。
顏鳶點點頭,接過了塵娘手中的藥碗。
湯藥已經溫涼,她仰頭把藥一飲而盡,苦澀的藥味在口中瀰漫,她的心裡也已經打定了主意。
不能再耽擱了。
得儘快查清魁羽營的事情。
現在她就像是被繩子拴著的蚱蜢,縱然有腿有翅膀,也很難掌握自己的性命,以後只會越來越難以自拔。
還是早日查清,早日找機會滾蛋!
主意既下,顏鳶就利落起了床。
用完早膳,她在衣櫃裡翻翻找找。
小魚一邊幫她一起找一邊詢問:「娘娘想要找什麼樣的衣裳?」
阮竹道:「碧熙宮那位總是穿得輕飄飄布料也少,娘娘只需穿得與她不同便好,咱們穿得素淨一些吧!」
兩人在衣櫃裡一起翻騰,口味倒是出奇得一致:那件又丑又笨重的裘皮襖是萬萬不能穿了!
好好一個美人穿得像一顆球,把身段都遮沒了。
確實早該好好打扮打扮了。
顏鳶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。她今日確實不想要穿裘皮襖,她需要更為輕薄方便的衣裳。頭飾也不需要太多,鞋底不能太厚,最好是能夠隨時跑跳的那種才好。
只可惜柜子里的衣裳都是侯府定製的陪嫁品,一件更比一件雍容華貴。顏鳶找了半天,才終於找到了一件勉強算是靈活的。
她把那套衣裳穿在身上,在地上轉了個圈,感覺到了久違的爽快。
「娘娘這套……」阮竹看著顏鳶,驚喜地點了點頭,「倒是清新別致,也可以,跟那幫沒骨頭的不一樣。」
顏鳶:「……」
顏鳶沒有空多解釋,只是吩咐小魚:「去準備一些點心,甜糕果脯,選好吃一些的那種,找個食盒裝起來。」
「是。」
小魚領了命,不到一盞茶的工夫,就準備好了一整個食盒的糕點,喜滋滋地交到了顏鳶的手裡。
隨後她問顏鳶:「娘娘,我們要去乾政殿趁熱打鐵嗎?」
顏鳶愣了愣,隨即眯起了眼睛,輕飄飄道:「是啊。」
……
午後時分,顏鳶便和塵娘拎著食盒出了門,只不過她的目的地不是乾政殿,而是梅園。
梅園門口依舊沒有什麼變化。
院牆內荒草叢生,野風送來陣陣的腥臭。
顏鳶領著食盒走進其中,順著記憶中的路線穿過破舊的迴廊。她今天的衣裳要比往常輕便,很快就走到了那個荒蕪的池塘邊,踏上上次踏過的石頭。
「娘娘……」塵娘的聲音帶著顫抖。
「食盒拿來。」顏鳶輕道。
其實今日她一個人來更合適,但是如果隻身出門,可能更會引來懷疑。她再三衡量,帶上了最為穩當的塵娘。
只是沒想到塵娘的膽子也不大。
塵娘哆哆嗦嗦遞上了食盒。
顏鳶接過了食盒,目光在湖邊的巨石周圍逛了一圈,最後把它放在了一個顯眼又遮陰的地方。
隨後她轉過身在石頭附近又找了一圈,果然看到了上次見過的繩子。
她蹲下身,指尖夠了繩子,輕輕往回拽。
湖水翻盪起波紋,腥臭味更重。
塵娘慌道:「娘娘!」
顏鳶的手上已經沾染了不少青苔,她一點一點拽動著繩子,果然看見了一個龐然大物漸漸浮出水面。
那是竹編的籮筐,筐底還壓著幾塊石頭。
顏鳶把它整個兒拖拽出了水面,竹筐裡面入網的小魚小蝦就在裡頭瘋狂地跳躍掙扎。
塵娘目瞪口呆:「這是……」
顏鳶輕聲道:「地籠。」
她盯了竹筐裡頭的小魚小蝦一會兒,隨後把竹筐又扔回了原來的位置,把繩子歸為原位,然後俯身在湖邊,慢慢洗乾淨雙手。
這繩子她上回就已經看見了,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接近,今天總算是驗證了她心中的猜想:
繩索的盡頭連著一個捕魚的地籠。
地籠里的魚蝦還是活的,說明這個地籠陷阱是專門有人在收網的。
這梅園裡,有人在捕獵覓食。
「走吧,再去別處看看。」
顏鳶最後看了一眼食盒,帶著塵娘離開了池邊。
她還想在梅園裡再轉一轉,仔細看看有沒有與隔壁魁羽營相通的地界,是否會留下什麼痕跡,於是順著荒草叢生的迴廊,慢慢地向前探索。
忽然間,顏鳶的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。
似是有什麼東西跟著她的腳步。
顏鳶的呼吸一頓,裝作沒有察覺繼續往前走,走到迴廊的拐角處,才裝作不經意地回過頭。
不遠處果然有一個男子的身影在跟隨著她。
那人似乎也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,見她回頭,男子遠遠行禮:「屬下彭越,見過皇后娘娘金安。」
他站得不遠也不近,是十分得體的距離。
連聲音都不卑不亢。
顏鳶露出笑容,溫和道:「原來是彭侍衛,還真是有緣。」
彭越面不改色:「回稟娘娘,此處是屬下的轄區,屬下只是當值,不敢妄稱是與娘娘的緣分。」
顏鳶問他:「你找到哭聲的源處了嗎?」
彭越道:「屬下無能,還沒有。」
顏鳶看著彭越,想了想道:「本宮想在這梅園裡頭轉一轉,不知彭侍衛可有空暇,為本宮引路呢?」
上次可以說是意外闖入,這一次她顯然沒有再進入的理由,索性就讓他作陪,說不定還能套出些話來。
彭越一愣,俯身行禮:「屬下遵命。」
他終於走近了,謙恭道:「娘娘請。」
……
彭越顯然對這裡了如指掌,他帶著顏鳶繞過荒草,深入梅園,在每一處別致的景色前停下腳步,等顏鳶過目。
那股腥臭味一直淡淡瀰漫在院子裡,但並不妨礙顏鳶看著眼前的景致,想像這一處莊園昔日的榮光。
顏鳶沉吟了片刻,不經意道:「聽說這裡鬧鬼,前朝貴妃的亡魂不散,會在日落後遊走。彭侍衛聽說過麼?」
彭越的臉上頓時浮現了為難的神色:「宮裡不許談論這些怪力亂神,但……屬下不敢欺瞞娘娘。」
他輕道:「這梅園確實有一些鬼怪傳說。」
顏鳶若有所思:「聽說貴妃落水時懷有身孕,經百年風霜,終於誕下鬼子,所以夜裡才有陣陣嬰兒啼哭之聲。」
她盯著彭越的臉,發現這位侍衛的從容若素的臉上,漸漸浮現了一絲蒼白的顏色。
他的呼吸頓挫,遲疑了一會兒才道:「屬下……只是聽說此處鬧鬼,但不曾聽過這樣詳實的故事。」
顏鳶停頓了一會兒,才輕飄飄應了一聲:「哦。」
她看著他的眼睛,審視他的表情。
果然,他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