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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9章 躲好,別動

    在郁行知的故事中,那個皇子無疑是下了一局十分精彩的棋。

    那位不受寵的皇子最初找到族長時,族長並不願意相助,但皇子憑藉著一人之力,沿著問金草,推測到了金礦大致的方向。他推測得並不精準,也無勘探的本事,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,竟說動了族長成了他的幕僚。

    在那之後,金礦現世,戰況漸漸扭轉,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著更為光明的方向前進。

    那位皇子立下了載入史冊的功勳,獲得了皇帝的賞識,那位族長的女兒鍾情於這位皇子,雙方皆大歡喜,在皇帝的主持之下共結了連理。

    這不論如何都是最好的結局。

    郁行知輕聲道:「但卻不是最後的結局。」

    「金礦很多……比任何人想像得都要多,打一場仗綽綽有餘,甚至足夠支撐晏國囤兵囤糧,支撐他們吞併晉國,還要多得多……」

    「沒有人知道地底下到底埋藏著多少金礦,那個家族派出了最精銳的隊伍,下到地底的深處,足足挖掘了三年,終於確定了礦葬的盡頭。」

    「金礦的數量讓族長害怕了,他主動向朝廷獻上了寶藏,並且把家族的旁支盡數遣散到各地,而後帶著直系族人盡數入京,以身為質,想要換取族人安寧。」  

    「他也確實在帝都城裡生活了一些年頭,看著女兒成為太子妃,成為皇后,最後誕下小太子……但最終……」

    郁行知停下腳步,回過頭看著楚凌沉。

    他輕聲道:「死無葬身之地。」

    山洞中水聲滴答。

    安靜得仿佛連空氣都被抽空。

    楚凌沉一直低著頭。

    他的眉眼藏在暗影里,火把的光芒照不見他的表情,只能隱隱約約勾勒出他略顯僵硬的身影。

    可偏偏郁行知還步步逼近。

    他柔聲問楚凌沉:「陛下可知那位組長是怎麼可死法麼?」

    楚凌沉的呼吸一滯。

    顏鳶悄悄走到他的身旁,擋住了郁行知的目光:「郁相講的故事不僅陰陽怪氣,還喜歡掐頭去尾。」

    郁行知冷笑:「哦?皇后認為微臣如何掐頭去尾?」

    顏鳶道:「你光說那個探礦的家族下場悽慘,卻沒有說他們確實藏下半數寶藏。」

    郁行知冷笑:「藏下半數寶藏又如何?那本來就是他們尋到的金礦,獻上一半已是為國為民仁至義盡,還想要如何?」  

    顏鳶道:「確實已是大義。」

    郁行知一怔,溫柔笑起來:「所以娘娘也認可郁某為族人復仇麼?」

    顏鳶淡道:「但郁相併非是要復仇吧?」

    若他只是想要復仇,他身居首輔之位,而楚凌沉少年登基時不過是個傀儡皇帝,他要想復仇早就有千百個機會了。

    若他只是想要楚氏付出報應,扶持了楚驚御登基,便該守好帝都城,就算楚凌沉沒有死,以他手握百官把柄的姿態,也足夠他們楚家人拼個你死我活。

    可是他沒有。

    他不計後果直搗黃龍,拋下帝都城,上了御庭山。明明埋了炸藥卻隱而不發,只為了可能博得一個開地宮的機會。

    他是想復仇嗎?

    他分明就是想要開地宮門。

    他想要寶藏。

    顏鳶盯著郁行知的眼睛:「人總是習慣隱藏不宣於口的目的,就像闕氏那位族長,若他只是為了保命,即便私藏了半數寶藏,也該率族人躲回邊陲之地,送上幼子入宮即可,又何須親自率全族上京?」

    郁行知神色陰沉:「皇后此話何解?」  

    顏鳶道:「避世有避世的坦途,入京有入京的活法。」

    親手扶持的皇子已經成為太子,不日便能登基成為天下之主,心愛的女兒貴為一國之母,從那位族長藏下寶藏後入京,到東窗事發中間還隔著許多年。

    他真的只是為了保命嗎?

    只怕遠遠不止。

    顏鳶道:「只怕他並非走投無路,他是選擇上賭桌。」

    郁行知冷道:「又如何?」

    顏鳶淡道:「那他只能算是敗北,不算被害。」

    郁行知紅了雙眼,從牙縫裡擠出猙獰的話語:「可那又有什麼區別?他還是死了!所有人都死了!這就是結局!」

    他急急喘了口氣,很快又平靜了下來。

    似乎方才的急躁只是過眼煙雲。

    郁行知盯著顏鳶笑了起來:「皇后既然料事如神,那不如猜猜看,郁某為何選在此時此地,為你們講這個故事呢?」

    他的聲音低沉得就像是一口破鍾,娓娓道來時又似乎壓抑著一絲奇異的興奮。

    顏鳶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。  

    此時他們已經抵達了山洞的深處。

    這裡顯然是掘地者們半道休息的地方,周圍是一個圓形的相對寬廣的區域,直徑約莫十來丈,四周沒有火把,唯有郁行知手上的那個火把是唯一的光源。

    山洞的地上沉積著大大小小的水坑,不遠的地方傳來稀稀落落的水滴聲。

    嘀嗒。

    嘀嗒。

    忽然間水滴聲消失了。

    ……

    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:

    有什麼東西擋住了水滴下落。

    ……

    黑暗中。

    寂靜蔓延。

    郁行知不露痕跡地退後了幾步,忽然把手中的火把扔到了水坑中。

    下一刻整個山洞都被一片漆黑籠罩。

    糟了!

    顏鳶心中警鈴大作。

    在火光熄滅的一瞬間,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抓住了楚凌沉的手腕,拉著他迅速離開了原本的位置。

    果然下一刻黑暗中響起細微的聲響。  

    那是利箭穿梭刺中地面的聲音。

    顏鳶已經捂住了楚凌沉的嘴,推著他靠到了山洞的最角落裡。

    他們已經並非第一次共患難,彼此之間早就有了默契,她沒有開口,只是捏了捏楚凌沉的手,楚凌沉迅速回握住她的手。

    ——躲好,別動。

    ——好。

    顏鳶安頓好楚凌沉,便從地上撿了一些泥巴碎石,隨手往山洞的其他位置扔去,果然引起了一陣騷亂。

    但還不夠。

    她不擅長近戰,在人群中也只是自保,根本無力擊殺多少人。

    郁行知的聲音從遠方響起:「郁某知道娘娘擅長騎射,不過此地沒有光亮,娘娘就算帶了弓箭也並無用武之地。」

    顏鳶沒有出聲。

    她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了對付那幫刺客身上。

    那幫人比當年山洞裡的猿猴要難纏許多,他們仿佛能在黑暗中視物一般,不僅行動敏捷,而且還可以彼此配合,若不是她的個子比他們想像中要小,只怕早就被逮住了。

    偏偏郁行知的聲音不絕於耳:  

    「娘娘不會以為在雪原那幫廢物,就是我闕家的魁羽營戰將吧?」

    「那幫不過三等的廢物,我闕家真正的魁羽營從來都是活在地底的,先帝與那個女人把他們當作普通的刺客來用,真是暴殄天物。」

    「郁某勸娘娘還是趁早放棄吧,最起碼還能換回一個全屍。」

    ……

    顏鳶從來沒有這一刻像現在這樣,想要讓一個人永遠閉上嘴。

    但是她不能。

    她必須等。

    等到那群黑暗中的刺客漸漸呈圍攏之勢,等他們之間開始以某種極其輕微的氣哨聲彼此聯繫,顏鳶便知道時機差不多了,魁羽營的精銳已經布陣完畢,準備開始收網。

    顏鳶等的就是這時候。

    她的胸口繫著的不止是金絲玉墜,還有一個小小的口哨。

    口哨是魁羽營那位先任的統帥所贈,其中包含了精巧的機栝,只要一經吹響,其中氣流便會在其中一直流淌,持續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。

    顏鳶費盡全身的力氣用力吹響了它。

    頓時山洞裡被嘹亮哨聲吞沒。  

    外頭早就埋伏的灰騎接到了指令,也隨即吹響了口哨,頃刻間漫山遍野已經都是口哨聲。

    山洞裡的魁羽營精銳頓時亂了起來,他們在黑暗中賴以聯繫的便是極低的氣哨聲,此時被尖銳的哨聲所擾,頓時亂了陣腳。

    顏鳶取下身後的弓箭,循著他們的腳步聲一箭接著一箭射出,山洞中很快就便響起沉悶的聲響,還有頹然倒地的聲音。

    「來人!點燈!」

    郁行知的聲音終於慌了。

    可惜為時已晚。

    山洞口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,那是灰騎進入山洞的動靜。

    他們來時的動靜不小,顯然與外面的魁羽營戰士激烈交鋒,但很快外面的動靜就平息了,灰騎開始進入山洞。他們一到山洞裡面,便沿途截殺對手,一路勢如破竹地靠近。

    撕斗聲沉悶地響起。

    沒有哀嚎,只有悶響。

    顏鳶找了一處躲藏的地方作壁上觀。

    黑暗中她忽然聽見身旁有異動,她幾乎就要下死手,忽然間手掌被人牽住。

    顏鳶頓時怔住。  

    那人輕輕磨蹭了一下她掌心的疤痕。

    楚凌沉?

    顏鳶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找到自己的。

    他明明應該在更遠一些的地方,可此時此刻,楚凌沉緊緊牽著她的手,溫涼的身體微微挪動了一點距離,無聲地把她擋在了身後。

    其實也沒有那麼危險。

    顏鳶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起來。

    但掌心傳來微微的潮熱,這樣的相觸是她往常在戰場上沒有感受過的滋味。

    她沒有甩開他,而是順勢扣住了他在指尖。

    楚凌沉的手微微一僵,旋即只見收攏,握得更緊。

    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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