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8章 寧墨
顏鳶一路上都在慎重思考這個問題。
她入宮時為了儘可能地少惹麻煩,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膽小孱弱的病弱千金,如今這拙劣的外衣已經蕩然無存,隱瞞寧墨的存在似乎也沒有什麼必要性。
侯門將女養個狼有什麼奇怪的?
更何況寧墨那小東西,它全身上下其實像狼的屬性已經幾乎要磨滅了,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大狗。
「陛下要一起去嗎?」
顏鳶認真問楚凌沉。
與其等他派人跟蹤,她還不如省一些力氣,直接帶他一起。
楚凌沉陰沉的臉色微微僵了僵,遲緩了片刻才道:「怎麼,你想要帶孤去見你的故交?」
顏鳶微微愣了愣。
她不知道楚凌沉故交兩個字是哪裡聽來的,不過狼生性高傲,與人也確實培養不出主僕的情分,寧墨與她的情分也確實稱得上是朋友之誼,說是故交好像也沒有什麼問題。
顏鳶乾脆點了點頭:「是,它近來生了病,順道入京治病,臣妾想趁今日探望它。」
楚凌沉似是沒有想到顏鳶這樣乾脆承認了,頓時臉色更陰鬱了。
「久別重逢,不該好好訴一訴舊情,孤去不會不便麼?」
他的嘴唇微抿,聲音冷淡,還透著一絲陰陽怪氣。
顏鳶沉默了。
她只是不計較,不是蠢,當然聽得出來楚凌沉話語間的尖刺。
這狗皇帝已經滿臉寫了「我要找茬」,她若再與他糾纏才是自掘墳墓。
她乾笑道:「是臣妾魯莽,確實有些不便,多虧陛下心細提醒,臣妾拜謝陛下。」
顏鳶的嘴角上揚起虛偽的微笑,朝著楚凌沉躬身行了個禮。而後她掀開車簾,借著楚凌沉的名義對著車夫報了醫館的地址,便乾脆再也沒有進馬車。
反正她現在身著男裝,拋頭露面方便得很。
馬車裡,楚凌沉坐在暗影中。
風吹動車簾,顏鳶的背影沐浴著陽光,在他的視野中若隱若現。
他盯著她許久。
最終惱怒地喘了口氣。
……
午後時,馬車終於停靠在目的地的門口。
顏鳶如今手腳輕便,車剛停穩就跳下了馬車,目光在熱鬧的街市上轉了一圈,找到了傳說中的帝都城最大的醫館。
楚凌沉緩緩掀開車簾,面無表情地走在顏鳶的身後,無聲無息地跟上了她的步伐。
顏鳶便知道他的意思了。
「孤姑且賞臉,你最好別問」的意思。
不過顏鳶眼下沒有空去細究,她心中充滿了雀躍,腳步輕快地踏進了醫館的大門。
這家醫館倒也不是獸醫堂,而是給人看病的,只不過裡頭的一位名醫是他爹爹舊部。這位名醫當年在邊關時他身為軍醫,曾經圈養了一窩狼群,成功馴化了一部分,因而對如何診治雪狼這種動物,有著豐富的經驗。
顏鳶帶著楚凌沉進了醫館。
醫館的藥童熱情迎上來:「請問這位小公子是看病還是抓藥?」
小公子稱呼的自然是顏鳶。
顏鳶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被稱呼,有些不太習慣,愣了片刻才道:「我來探病人。」
藥童笑起來:「原來是探病,小公子可有拜帖?」
顏鳶道:「沒有拜帖。」
藥童遲疑道:「那小公子可有病人的名姓?小的為公子去問一問病人是否見客也是可以的。」
顏鳶想了想道:「叫寧墨。」
名字出口的一瞬間,顏鳶感覺到脊背上傳來一抹冰涼。
她回過頭,發現是楚凌沉的目光。
顏鳶不知道這狗皇帝到底在彆扭什麼,只當沒看見,轉頭問藥童:「……可能問它有些不便吧?」
藥童聽見寧墨的名字一愣,眯起了眼睛仔仔細細盯著顏鳶的臉看,就這樣審視了好久,藥童匆匆忙忙從柜上下來:「是小的眼拙了,原來是顏小姐,顏小姐要見寧墨自然是不用詢問的。」
他對著顏鳶恭恭敬敬行了個禮:「顏小姐請。」
顏鳶點點頭。
她出宮之前派人送過一封信,看來這醫館的藥童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。
藥童領著顏鳶走到了醫館的後院。
後院裡亭台樓閣,一派江南之風,亭台的深處毗鄰著一個湖泊,湖泊之上有一條楊堤曲徑通幽,延展著通往湖心一座小島。
堤前築起了一道鐵欄。
藥童在鐵欄前停下了腳步,滿臉歉意道:「顏小姐恕罪,小的只能送到這兒了。」
顏鳶笑起來:「沒有關係。」
她原以為寧墨要被鎖在籠子裡了,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好去處,實在是令她喜出望外。
藥童說完便往來路折返。
顏鳶還沉浸在眼前的風光中,一張臉上盛滿了明媚的笑意。
楚凌沉只覺得那笑容刺痛眼睛,冷漠地移開了視線。
「陛下可要同去?」
顏鳶回頭問楚凌沉。
寧墨雖然性情溫和但畢竟是狼,要是一不小心把這個金尊玉貴的皇帝嚇出個好歹來就不好了。
楚凌沉低著頭顱,默不作聲。
顏鳶便道:「一起去也行,不過陛下最好走在臣妾身後,切記不可越過臣妾,可以嗎?」
楚凌沉依舊沒有回應。
顏鳶便當他答應了,正想要往前走,手腕上卻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。
那是楚凌沉的手,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顏鳶狐疑地回頭:?
楚凌沉道:「不是要去見故人麼?」
顏鳶:「……」
牽著手倒也不是不可以。
顏鳶眯著眼想,這樣的距離即便有些什麼意外,她也能夠最快反應過來。
只不過這種牽法並不是最穩固的,她的行動也更加被動。
顏鳶盯著自己手腕上的修長的指尖,猶豫了一會兒,掙脫了楚凌沉的束縛。
她翻轉了他的掌心。
指尖扣住他的指尖。
十指交握。
楚凌沉的呼吸驟停,眼中的陰霾忽然被驚詫取代。
顏鳶已經牽著他的手踏上了綠楊堤。
堤壩狹窄且長,兩邊的柳葉已經落盡,枯枝幾乎要交織在一起,堤旁殘荷無數,別有一派風光。
楚凌沉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交握的指尖,他沒有反抗也沒有作聲,腦海中只冷靜地思考著一件事:
如何殺了那個叫寧墨的男人。
短短一路,他心中已有了幾個權衡過利弊的手段。
她也許會在盛怒過後還是選擇留在他身邊,亦或是想要殺了他。
不過這些都沒有關係。
楚凌沉盯著交握的手,近乎溫柔地想。
反正這兩者也並沒有多少區別。
留下或者殺了他。
都是可以的。
楚凌沉被牽著手,溫馴地跟著顏鳶的腳步,一直到楊堤的盡頭才抬起頭。
忽然間他聞見了一絲腥甜的氣味,像是陳年的血在日光下曬發泡的氣息,他一愣,屏住呼吸時忽然聽見了遠處傳來一點壓抑的嗚鳴之聲。
那聲音低沉地翻滾,像是野獸遇到危險時的警告。
什麼東西?
楚凌沉猛然抬頭。
只見遠處的亭台邊匍匐著一隻龐然凶獸,那東西遍體灰黑色,頭顱俯在地上,正滿臉兇惡地盯著顏鳶。
下一刻它的利爪在地上摩擦了幾下,緊接著以風馳電掣之勢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撲來。
竟然是……狼?
楚凌沉呼吸一頓。
而顏鳶她卻一動不動,呆呆站在原地。
「小心!」
楚凌沉一把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後。
幾乎就在同時,野獸的利爪已經拍上了他的肩膀,巨大的推力把他狠狠拍在了地上。
野獸發出警告的嘶吼,血腥味頓時籠蓋了楚凌沉,鋒利的牙齒就要穿破他脖頸邊的血脈。
楚凌沉瞪著雙眼,等待死亡降臨。
「寧墨!停下!鬆開!」
急促的清亮的聲音穿破寂靜。
一切歸為靜止。
楚凌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。
顏鳶的衣擺便是在這時候闖入楚凌沉的眼帘,隨之響起的還有她短促的喝止聲:「寧墨!放開他!」
楚凌沉全身僵硬,眼睜睜地看著那隻狼緩緩從自己的脖頸上退開了牙齒,慢慢地抬起了頭顱,竟真的開始後退。
黏稠的口水流淌到他的胸口,幽綠色的眼裡還殘留著森森的戾氣,與不甘的怒火,喉嚨底還發出警告的低吼:「吼——」
顏鳶一邊俯下身攙扶楚凌沉,一邊頭也不抬道:「閉嘴,生病了就不要亂叫。」
黑狼竟然就當真閉上了嘴。
它仿佛受了不得了的委屈,吸了吸鼻子,把碩大的腦袋輕輕擱在了顏鳶的頭頂,用下巴輕輕蹭顏鳶的頭。
楚凌沉愣愣看著眼前一人一狼,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是認識的,而且……十分相熟。
他心中升起一股荒謬的感覺。
彼時顏鳶正緊張地查看著楚凌沉的傷勢。
她已經快要被嚇死了。
寧墨這小畜生身上其實野性不多,不會真的獵殺活人,但寧墨它很胖!
它不僅胖,爪子還鋒利,這一撲一抓一咬,要是真把楚凌沉傷個好歹來……
顏鳶只覺得頭皮都發麻了。
她緊張地查看楚凌沉的傷勢,看了脖頸只有兩個小紅點,又扯開他的衣襟想看胸口沒有抓痕,衣服扯不開,她便伸手去摸了摸。
下一刻手就被抓住了。
楚凌沉的呼吸有些急促。
顏鳶看著敞開的衣襟,忽覺尷尬:「我……我只是想看看你受傷……」
楚凌沉張了張口,沙啞著開了口:「你剛才……叫它什麼?」